第85章 彼此的救贖

梅納德往日間抹滿發膠、打理的根根分明的頭發如今滿是汗漬，還浸著一股潮濕的鐵銹味。

“呵呵哈哈……”

老人甚至為自己此刻的狼狽而感到可笑。

他們即將得知一切的真相。他們或許還將阻止世界毀滅……或是比這個世界更早死去。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將被這個世界忘記。

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就當是償命吧。

他原本就是不應該存活於世的亡魂。

他有著卑劣而自私的靈魂。他是一個小小年紀手上就沾了血的小佬兒。他是一個殺了上千人的殺人狂——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沒有人比他親手殺死過更多的人。

他原本就該下地獄。被熊熊烈火燃燒靈魂。

但最讓他感到可笑的是……這個世界竟然沒有地獄。

別說雙手，全身都浸在血裏的惡魔米凱羅特，他的來世竟是成為一位富商——

連他自己都感到可笑。

這世上有因果循環，善惡報應。

但卻唯獨漏了他一人？

而如今，梅納德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歸宿。

為了拯救世界，而將最後一分靈魂都就此燃盡——

……太便宜他了。

真是太便宜他了！

梅納德嗤笑著。大笑著。狂笑著。

他笑到極致，一口血痰便從喉嚨中跳出。那痰落在地上，已然硬如橡皮球、又像是硬幣，微微從地上彈起。

突然，一陣劇痛從腰部襲來，隨即是一陣暖流。梅納德倒吸一口涼氣。

“嘶——”

石板還在源源不斷的抽取他的靈能。失去靈能的保護，他的腎臟突然爆掉了。

若非是他控制著自己的靈能及時的麻痹神經，他此刻已經昏厥了過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然臨近——

梅納德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面對常希一擔憂的目光，他臉上掛著平和而自信的笑容：“放寬心，年輕人。有了之前的奧秘護身，這些知識還傷不到我。”

……我其實擔心的是閣下你的身體。

常希一沉默不語，只是在心中念著。

他的身體機能損壞的更多，但他畢竟只是一個機器人，殘留的痛覺只會在夢中出現。他甚至沒有眼睛用來看，也沒有人類的大腦。他能看到梅納德，還是依靠多種掃描儀器的捕捉。

除卻眼中不斷提示的警報之外，他完全感受不到這負面靈能對自己身體的損傷和破壞。

他甚至有些羨慕會痛、會死、能夠衰老的梅納德——他曾經的偶像。

或者說，是常希曾經的偶像。

因為常希一不配。

他常希一連個人都算不上，連狗都不如——只是用仿生人的軀殼、包容著另外一個人類記憶的怪物。偽裝成人類的樣子，生活在人類的社會中的不懷好意的怪物。

他沒有感情、沒有痛覺。只是不斷重復、模仿記憶盒中已有的自己。甚至比不上覺醒了自我的仿生人。

更不用說此刻仿佛閃耀著光輝的梅納德了。

這是一個古老的論題。

被記憶盒復活的人，願意被記憶盒所復活嗎？

——即使是現在，常希一也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想活著。

但這種醜陋的生命……即使終結也完全無所謂。

“你怕嗎，年輕人？”

梅納德突然問道：“如果門的後面就是不可知論，人們可能會忘記你的一切。”

“只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常希一哂笑一聲，不以為然的發出怪異的機械合成聲：“我早就死過一次了。這世上有什麽威脅，能比讓死人再死一次更可笑？”

“呵……說得好。”

聽到常希一的言語，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揚。

梅納德沉默了一會，四個月來第一次向常希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常希一，我介紹過的。”

“不是這個名字。”

梅納德緩慢的搖了搖頭。

他注視著常希一缺失的上半截頭顱，如同凝視著他被擊碎的雙眼一般。

他的聲音更加緩慢而沉重：“我問的是你的名字——不是這個鐵殼子的名字。”

“……可我已經不是他了。”

“說什麽胡話呢。”

梅納德低聲斥道：“就算記憶轉移的不完整，就算換了個身軀，就算你生活的和過去完全不一樣，哪怕進入一條狗的身上——你也都還是你。

“難道你的更換了一只機械手你就改變了嗎？那麽你更換機械的臟器呢？機械的大腦呢？如果只是不要了腦子，你就不再是人類，那麽是‘人類’的是誰？你，還是那個像是蟲子一樣的腦子？”

他如同一個真正的長者一般，溫和的說著令人難以接受的言語：“就算是一個人，也可以認定自己是一條狗。你又憑什麽不能認定自己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