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未向枝頭報春到(二)

當儀光拭去面頰上最後一顆淚珠時,肅霜也已開始口幹舌燥地敷衍。

“少司寇的頭發又黑又亮,發辮也英俊瀟灑,束頭發的絲繩也好看,小銀龍也好看,都好看……少司寇我喝口水再繼續。”

肅霜從茶案上找茶,不防祝玄端著一杯茶壓過來:“喝。”

難得他體恤,肅霜毫不客氣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大口茶——好齁!好難喝!

她用盡全力才能把嘴裏齁甜的胭脂蜜茶咽下去,冷不丁又有一粒圓溜溜的可愛小茶點輕輕抵在唇邊,她擡起眼,便見祝玄用一種詭異的疼愛眼神看著自己。

這是幹什麽?真把她當寵物啊?

肅霜不懷好意地往他手指尖上咬,不出意外咬了個空,牙齒咯登一聲響。

“精神不錯。”祝玄搓了搓指尖,意甚滿意。

他不喜歡陷入糾結的情緒太久,局面反正已經是這樣的局面,從一開始書精就在他那根線上來回蹦跶,蹦跶到現在,不但毫發無傷,還有說有笑。

不得不承認,書精真成了他的例外,是他自己縱容,有意識也好,無意識也好,是他要縱容。

既然如此,他坦然接受這個局面。

無所謂書精是為了什麽湊過來,他已經縱容她了,沒法朝她擺兇殘嗜血模樣,一直端著溫和正經上司的架勢又很累很麻煩,索性就養著吧,畢竟可愛起來確實怪可愛的。

祝玄想著,又挑了一粒碧螺似的點心喂到她嘴邊。

花瓶般的書精,連吃東西都很文雅。有些痕跡是裝不來的,正如她有時候說話行事恣意而隨性,卻絕不會顯得粗魯淺陋,書精世族應當養不出她這樣的,無論是脾性還是疾若閃電的本領。

“你以前一直待在書精世族?”祝玄問。

肅霜微微一笑:“少司寇想知道我以前的事?那你讓我想想……”

“想想怎麽編?”祝玄一眼看穿。

是不是她說點什麽他都覺得是在編?雖然她確實是打算編,不編怎麽行?

肅霜嘆著氣靠在青玉欄杆上。

她對祝玄一直是滿肚子鬼話張口就來的,現在莫名不太想說鬼話,卻又無話可說。

她發了會兒呆,突然道:“少司寇,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祝玄只隨意“嗯”了一聲。

肅霜瞄了他一眼,他沒什麽表情,卻也沒阻止的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問道:“我知道兩位少司寇的父親是水德玄帝陛下,那怎麽從沒聽誰提過二位的母親?你們的母親是……”

四周的氛圍瞬間變了,面前的祝玄姿勢和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可她就是感到寒意森然而起。

他眸光暗沉地盯著她,似有看不見的利齒抵在要害處,一口便會致命。

肅霜緩緩坐直身體,低聲道:“……抱歉。”

先前她便發現了,諸神與兩位少司寇閑聊時,只問水德玄帝,卻絕口不提他們的母親,看起來竟好像有什麽忌諱似的,於是她大著膽子問,卻是觸到祝玄的逆鱗,是她一時忘形了。

刀鋒般的殺意縈繞四周,幾乎無法喘息,肅霜竭力壓制雙手的顫抖。

直至今時今日,她似乎才得以窺見瘋犬的真容,原來他真正動殺心是這樣的,兇獸的利爪環著她,幽冷的眼睛盯著她,上天入地都逃不開。

無法言說的恐懼一層層遞送,肅霜本能地想逃離這裏,剛一動,卻見祝玄身形一晃,早一步消失在視野。

*

日頭西斜時,終於有悠然天樂自高台後的華音樓內緩緩奏起,珍饈佳肴頃刻間列了滿案,青鸞帝君一圈圈地敬酒,晏晏笑語聲重新回到了高台上。

祝玄獨自坐在陰影角落裏,一口口淺啜杯中酒。

女仙們戰戰兢兢替他端來矮案,頭也不敢擡一下,連賓客們也察覺到這位少司寇似乎心情極差,誰都不來聒噪。

杯中酒很快見了底,斟酒的女仙們卻躲了老遠,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替他滿上,季疆重重坐在身側,自己拿起酒壺一口喝下大半,含糊道:“小書精已經先走了,你的臭臉也收收吧?看看,女仙們嚇得都不敢過來斟酒。”

他用玉箸夾了一片雪白的天河魚,又道:“我知道小書精愛作死,沒想到這麽快就來掐逆鱗。倒是你居然一根手指頭都沒彈她,好稀奇。”

確實稀奇。

祝玄晃了晃杯中酒,劇烈的麻癢流竄在掌間,是沒有釋放出來的殺意。

許多年不曾聽誰提過母親,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祝玄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出言不遜的神族被他幾乎毀去大半條命,神血把雪白的地磚染得猩紅。

自那之後,水德玄帝便放話絕不談家事,天界諸神也終於知道“母親”二字是刑獄司少司寇的逆鱗,言及必惹殺身之禍,想不到如今遇到個書精毫不顧忌張口就問。

季疆偏著頭,慢悠悠撥弄著耳上的金蛇墜,低聲道:“我看她遲早要被你砍掉腦袋,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