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陡生驚變鹿為馬(一)

晚風緩緩拂動床頭的軟霧薄紗,隔著數層紗,青鸞火亮得朦朦朧朧。

床榻上攤開一本畫冊,畫紙上的源明帝君昳麗無雙,芳蘭竟體,他的臉在光影起伏間像是要說話一般。

池瀅靜靜看著他的臉,心裏一會兒甜,一會兒酸。

類似的畫冊她還有許多,畫的都是她喜歡過的神君。

她喜歡過很多神君,也不覺有什麽大不了,父親曾與她說:阿瀅,你阿娘去得早,你那些細致的心事爹爹也不懂,爹爹不想你日後受委屈,只能告訴你,情這種東西,多試幾次才知曉冷熱對錯。

池瀅從沒讓自己委屈過,只是她的喜歡總是來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她可以為喜歡的神君一次次大鬧紅線仙祠,在不知道他們意願的情況下妄圖牽起緣分,可一旦他們試圖回饋,她又覺索然無味。曾有被她戀慕過的神君知道了真相,暗中示意過情願,她的喜愛一瞬間就變成了厭惡。

這算喜歡嗎?她也說不清。

不過,源明帝君終究有些不同。

池瀅總是想起與他第一次相見的情形,那是某個帝君的壽宴,老頭子們聒噪啰嗦,她聽得生厭,恰在此時,源明帝君來了。

光聽見他的聲音,她就覺無比親切,何況源明是如此風度翩翩言談雅致的帝君。

一如既往,池瀅的淪陷來得很快。

紅線仙祠一事後,源明帝君分明應當是知道了她的戀慕,卻像不知道一樣,那天他來棲梧山,連她的衣角都沒瞥一眼,滿眼只有那個女神將。

他越是這樣,池瀅反倒越放不下他,兩個月了,畫冊還是沒能丟掉。

紫府外傳來洪亮的銅鐘聲,是棲梧山有訪客到,三更半夜,不知誰來叨擾,她沒去管,自顧自繼續翻著畫冊。

沒一會兒,卻聽寢殿外腳步聲漸漸淩亂,女仙們驚惶地叫著她:“殿下!殿下快……你們、你們太無禮了!”

殿門驟然打開,著金甲的禁庭司護衛戰將們魚貫而入,面容冷峻的護衛長擡手一揮,池瀅還沒來得及斥責,兩只胳膊已被戰將們牢牢鉗制住。

“你們好大膽!”她又是錯愕又是惱火,“擅闖棲梧山,還無緣無故制住我,禁庭司何時有這麽大權力了?天界律法何在?”

護衛長冷道:“我也想問青鸞族諸位,天界律法何在?正靈大帝持暢思珠閉關數日,終於尋到太子的蹤跡,正是藏在棲梧山。青鸞族怎可能不識太子?青鸞帝君私藏太子,公主還將他當做下等仆從來使喚,不知是何險惡用心?你不必與我叫嚷,待正靈大帝來了,當著他的面,你們自與太子對峙。”

什麽私藏太子?

池瀅正要爭辯,冷不防朱砂封印被一個戰將抽巴掌似的甩在臉上,她何曾受過如此對待,暴怒下“唰”一聲張開青翼,立即便要抽回去。

幾根長逾數寸的鎖神釘毫不留情重重打進青翼,她一下摔倒在地,又被戰將們提小雞似的提起,將她頭發一道道擰緊,拽在手裏。

她痛得兩腳亂蹬,忽又聽青鸞帝君的怒吼聲炸開了鍋:“你們竟然玩這種栽贓禍害的肮臟手段!青鸞族要是真藏了太子,還有你們囂張的余地?!”

父親!

池瀅噙著淚睜大眼,駭然望見青鸞帝君被捆仙繩從頭到腳捆成了繭子,更可怕的是,他的青翼被密密麻麻的鎖神釘釘在一處,四根戮神金精杵從他肩胛處一直打穿到身前,血流了一地。

朱砂封印很快也甩在他臉上,戰將們毫不留情將青鸞帝君掀翻在地,用神兵壓制住。

數道祥光伴隨著仙神的身影步入寢殿,為首的仙神滿頭銀發,雙目冷湛,正是九霄天上的大帝之一正靈,他身後還有數位大帝與一眾文華武英殿神尊。

又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翩然而至,卻是源明帝君,他只問:“重羲太子在何處?”

很快便有幾個禁庭司戰將扶著一位面色蒼白的年輕神仆走來,他散著頭發,雙足赤著,怯生生地,似是不敢擡頭。

他們是什麽意思?說他是重羲太子?

池瀅盯著他,好半天才認出他是替自己豢養靈禽鸞鳥的仆從,來了不到兩百年,她連名字都想不起。

開什麽玩笑!她從小跟重羲哥哥玩得最好,這卑賤的神仆,那一身淺陋單薄的神力,毫無尊貴可言的舉止,怎可能會是重羲哥哥!

然而朱砂封印封住聲音,她什麽也說不出,只能看著正靈大帝張開手掌,掌心的暢思珠上金字璀璨,不過片刻工夫,“羲”字搖曳而起,繞著那仆從瑩瑩打轉。

源明帝君立時躬身行禮,難抑激動:“源明見過太子殿下!”

殿內那些文華武英殿的神尊們嘩然一片,有幾個猶豫道:“一顆寶珠就認定他是太子,是否太過草率?我等見這位……神力微薄,並不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