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邊明鏡遇今生(二)(第2/3頁)

眼前金光閃爍,小金蛇裹著血淋淋的毛團,懸在眼前。

“不要哭嘛,哭起來多沒意思。”季疆把仙兔提溜起來,“救下來了,拿去吧。”

肅霜看著懷裏的血毛團,艱難地擡手拔下玉珠花樹,只這一個動作便讓她耗盡所有氣力,環住肩膀的胳膊離開,她抱著盒蓋倒在了崖邊。

“……不用治了,反正馬上也要……要死了。”盒蓋聲音很輕,“何必多此一舉?我寧可、寧可作為兇徒,是……被那些護衛殺掉的……”

它突然又嗤笑一聲:“你……真是個蠢貨,居然……才發現……”

是啊,她才發現,才發現便要面對歸一與分離。

盒蓋已在身邊,重傷瀕危,被她無意識放在外面的那一魄即將回歸,流水般的回憶一段段掠過腦海,她原本有無數問題想問盒蓋,現在什麽都不用問了。

她看見她們被刑獄司從河神洞府帶出來的那天,機靈的盒蓋剛上神官的車,便偷摸逃出來溜去了下界。

那時的盒蓋並未想過要與仙丹分開,妖魂依托仙丹得以蘇醒,它可是個講義氣講恩情的大妖,仙丹雙目不便,它得帶著她,先去下界探探路。

可是很快,盒蓋就發現了不對勁。

在它的認知裏,自己是大妖,也會一些妖術,然而在下界遇到妖族來抓,它除了逃竟全無應對方法,哪怕是平平無奇的小妖族,都會用一些它聞所未聞的厲害妖術。它到處找玉輪山,到處打聽玉卯妖君,直到晃了許多年,幾乎踏遍下界每一寸土地,才終於承認,世間沒有玉輪山,也從未有過玉卯妖君。

那個月夜,它獨自對著空茫的大地,只覺遍體生寒。

盒蓋直覺這一切與仙丹有關系,它不肯找她,偷摸回到天界,開始專心修行,然而它怎樣也修不出人身,反倒開始夜夜做怪夢,夜夜夢見那殞命在面前的龍女,龍女讓它殺了滅門者。更可怕的是,它在天界偶遇過幾次刑獄司少司寇,每一次都感到異常的恐懼和警惕,不知什麽緣故,好像得殺了他才能圓滿些什麽。

它被自己荒謬的想法震驚了。

再後來,仙丹來了天界,雖然老是說著不該見,她們還是重逢了,盒蓋想日子可能又會像在藏寶庫那樣,空了扯皮鬥嘴,仙丹下界收集災禍神力,它還跑下界找她,沒想到遇到了一個滅門者,它一下就知道該怎麽殺,也殺得很順利。

殺完良蟬,盒蓋突然了悟了什麽,自己總也修不出人身,應當是滅門者還沒殺完。

直到掉進障火海前,它都是這麽想的。

盒蓋在障火裏看到了真正的過往,看到了仙丹死寂的七百年和她編的無數版本的故事。

像是一下從拙劣的夢境中驚醒,盒蓋瞬間明白它從前想不明白的東西。

它不過是順應了仙丹孤寂的執念而生,仙丹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為了打破現狀,她神魂裏的一魄附在了錦盒上,盒蓋生來就只能做個會說話的錦盒,要不是為了承載龍女的怨念,肉身都不可能有,因為它本就不該存於世,它在這世間毫無機緣,活著的三百年是建立在拙劣的夢話上,所以夢境與冰冷的現實碰撞時,碎裂的會是它。

沒有什麽殺光滅門者就有人身,殺完滅門者,怨念消散,仙兔身也要消散了,它若不殺,怨念遲早也會消散,它只有這個結局。

為什麽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它?從有意識那天起,盒蓋從沒想過自己是這樣的存在,它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雄心壯志,盡管被障火燒得痛徹心扉,卻又一次感到遍體生寒。

不,或許還有別的路,就順應仙丹的故事,殺掉魔頭瘋犬,最後再殺了仙丹,把屬於她的機緣奪為己有,它就有人身了,可以自由自在了。

盒蓋這樣想的時候,見到了仙丹一腳踹在季疆胸前,跳進障火海來尋它。

“我要怎麽才能有人身?我去哪兒找仇家?我要怎麽殺掉瘋犬?我就是……想活得自由點……我怎麽就只能是、是你的一部分?我好恨你啊,仙丹……讓我活又讓我只能這樣活……”

盒蓋抖得厲害,滾燙的血印透了肅霜薄軟的鮫綃裙,燙得她也開始發抖,它聽見她的心跳,像是要炸了。

那天在障火海,她抱緊錦盒的時候,也是這樣。

“你來天界的時候……我要是沒跑過去就好了……”盒蓋苦笑,“我給自己找了好多借口……我是依托仙丹而生……我、可能對你有感情……我老覺得要陪著你、照顧你……其實、其實不是吧?”

不啊,它是,她也是。

無論盒蓋實際上是什麽,這些年它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所有的感情和陪伴都是真的,沒有半點虛假。

“我也看到你的過往了……”

盒蓋的聲音低下去:“怪不得……神魂要歸一……你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