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哀風吹皺天上月(一)

“陛下”是指那個老者?

天界能被稱為“陛下”的,除去天帝,便是四方大帝,如今天帝是不在了,四方大帝倒還齊全,想不到竟會在下界遇見,卻不知他是哪一位大帝?

肅霜想不出所以然。

聽師尊說,四方大帝眼下沒一個留在九霄天,都在忙著調查天界大劫的事,難道這附近有什麽大劫相關的東西?

她有心與犬妖商討一下,但他異常沉默,握著她的手肘越走越快,她靈敏的耳朵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如擂鼓般激烈。

四周的霧氣越來越濃,漸漸竟好似柔軟的小刺,密密麻麻往臉上戳,肅霜幾次想停下腳步,都被犬妖拽著停不得——不對勁!他出了什麽異常狀況?

“喂!停下來!”她用力掙了一下,“這霧氣很不對!別走了!”

犬妖猛然停下腳步,肅霜沒刹住,一頭撞在他肩上,只聽他低聲道:“這裏並沒有霧氣。”

怎麽沒有?都戳臉上了。

肅霜飛快從袖中取出一只玲瓏香包,裏面裝的是師尊熬制的醒神香,仙丹之身是用不上,這是她專門給犬妖備的,只要嗅上幾下,多數迷魂毒瘴幻術都不怕。

她恨不能把醒神香糊犬妖腦門上:“清醒了沒?”

他一直很清醒,不如說,記事以來,從未這樣清醒、期待、惶恐著。

犬妖擡眼正正望向前方——沒有一點霧氣,反而是明亮的,甚至溫暖的。

清透的日光溫柔灑下,在這清濁混沌交界之中心,長著一株巨大的銀杏樹,風拂過時,金色葉片疏疏落如雨。

犬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懷念與安心,腦海裏一個聲音篤定地告訴他: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

犬妖緩緩松開肅霜,一步步堅定地朝那棵銀杏樹走去。

服下離魂丹,折斷洞冥草,“卡”一聲脆響,洞冥草光芒大作,亮得像是手裏捏了只小小太陽。

“我去了。”他低沉的聲線裏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身體就放樹下,你在這裏等我。”

醒神香也不管用了?

肅霜聽音辨位,拔腿便追。

聽腳步聲,犬妖明明走得不快,她卻怎樣也追不上。

四周霧氣漸漸濃到像是能鉆進眼睛耳朵裏,肅霜只覺渾身發毛,當即掩住口鼻,心頭實在來火,忍不住破口大罵:“臭狗!死狗!平時裝得都能上天!關鍵時候你還不是菜狗!”

然而罵完後,連他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肅霜極力豎起耳朵,四下什麽聲音都沒有,只得自己的心跳,在耳朵裏震蕩不休。

難道犬妖已經離魂了?他說的“樹”又在哪裏?

肅霜萬分謹慎地小步小步往前挪,不知找了多久,既沒找到犬妖的身體,也沒摸到什麽樹,只有那詭異濃厚的霧在指縫間來回竄,簡直毛骨悚然。

她記得之前犬妖的腳步聲是在、在……在哪個方向?

肅霜轉身疾馳數步,不想腳下突然一空,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這裏之前是空的嗎?

她腦中只來得及轉過這一個念頭,下一刻便覺身體重重砸進一片冰寒刺骨的水域。這裏是如此寒冷,包裹身周的水絲毫沒有把她往上托的意思,她越落越深。

肅霜極力運轉神力,終於穩住下落之勢,當即手腳並用使勁往上遊。

好冷!好冷!水中徹骨的寒意竟連仙丹之身都有些吃不消,好在神力運轉尚自如,不至於溺斃其中。

“嘩啦”一聲,肅霜終於奮力竄出水面,剛吐了幾口水,便覺耳畔風聲如咽,刮在身上猶如刀割一般,情不自禁打了好幾個寒戰。

身前身後頭頂似有無數星光閃爍,肅霜抹了把臉,遲疑地眨眨眼睛。

她,眼睛好了。

九幽黃泉水?這裏是……?

肅霜猶帶迷惘,慢慢環顧四周,她懸在一條寬廣無垠的河流間,東南西北,入目可見的四面八方,是無邊無際的星空。

遙遠的東方有一帶黑線勾勒險峻輪廓,像一座極高的山崖。

她怔忡良久,下意識朝那裏遊去。

那座山崖看著極遠,卻又如雲一般飄忽不定,片刻工夫便不可思議地湊近過來,幾乎近在咫尺,崖底立著一尊漆黑石碑,其上銀光幽幽,寫著“雲崖”二字。

山崖是雲崖,那這條河便是雲崖川?

肅霜正想上岸,耳中忽然“嗡”一聲,眼前像是山洪爆發,無數畫面與聲音洶湧而來。

看到了,那一片幽深的竹林,還有那個假太子,他刨出心頭血灑向她,令她生出雙目,又奪走了她的光明。

胸膛裏的心跳得沉悶又激烈,好眼熟,假太子好眼熟,他是……他是……

肅霜按緊額角,竭盡全力撈擷腦海裏若隱若現的靈光,然而天頂轟然而起的雷鳴聲打斷了她的努力。

高得望不見盡頭的雲崖頂正有大片紫黑雷雲堆積,聲勢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