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雪(六)(第3/3頁)

這一聲“好女兒”叫得實在不怎麽親熱,細柳眉眼未動,走上前去,那些跟在曹風聲身後的宦官自動退開了一段距離。

“無論螻蟻還是蟲蛇,都忙著要趕在變天之前找好一個新的棲身之所,”曹鳳聲看著她,幹枯如樹皮的臉頰牽扯出幾道深褶,“便連你紫鱗山也不例外啊。”

他一擡手,身後便有一名宦官立即將一枚牙牌遞來,曹鳳聲將它遞到細柳面前,道:“你們好好護著花小姐入了京,這回也算是替咱家除了王進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這牙牌給了你,往後就是東廠中人,位同知鑒司千戶。”

“多謝義父。”

細柳伸手去接,曹鳳聲卻沒松手,她擡起眼簾與他目光一接,曹鳳聲扯唇:“聽聞你一路護送花小姐上京,為她擋下了諸多麻煩,她如今是聖上看中的太子妃,你如今既是咱家的女兒,往後便可出入宮禁,你可千萬莫要與花小姐生疏了。”

如今太子未定,更多人便將目光都聚集在花若丹這位準太子妃身上,她便是賭桌上那唯一一枚擺在明面上的骰子,點數既定,便不會虧本。

細柳如何不懂曹鳳聲的弦外之音?她低首,簡短道:“是。”

曹鳳聲這才滿意地點頭,松開了牙牌,他擡起下頜:“你去吧,咱家在外頭有一個宅子,你這一聲義父不白叫,就當咱家給你的見面禮。”

細柳出宮門,領回自己的一雙短刀,才走出十幾步開外,忽聽一道聲音落來:

“細柳。”

她循聲望去,只見昏黑陰影裏一架馬車停在那裏,陸青山領著數名侍者在馬車旁,那窗中半露那少年的臉。

細柳一怔,幾步走了過去:“你怎麽還沒走?”

“我與修恒多說了幾句話,耽擱了些時間,”陸雨梧看著她道,“更深露重,你沒有馬車,便與我一道走吧。”

車蓋底下一盞燈籠的光投落在細柳身上,她摘下腰間牙牌,在他眼前晃了晃:“與我同乘,你不怕?”

“怕什麽?”

陸雨梧輕佻一下眉,略掃一眼牙牌上鐫刻的字痕,他笑了一下:“千戶的腰牌,位同朝中五品官,我合該擺一桌酒,以作慶賀。”

“你們清流若與閹黨有所往來,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細柳重新將牙牌掛回腰側,淡聲道。

“什麽清流?”

陸雨梧看著她道,“我不做官,不在其中。”

“那在何處?”

“或在方外?”

細柳扯唇:“看不出來,你還有做那和尚道士的脫俗之志。”

她故意的刁鉆,陸雨梧卻一點也不惱,他下頜抵在手背上:“今日修恒向我提及紫麟山。”

細柳聞言,一雙眸子立時盯住他。

陸雨梧忽然笑了一聲,與她相視:“你別多心,我並無他意,紫鱗山若只是一個單純的江湖門派倒也還好,但如今燕京正值多事之秋,我並不知曉今日宮宴上曹鳳聲為何收你為義女,但此人並不簡單,你與他往來,還需小心謹慎。”

細柳一愣,蹙眉:“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她出自紫麟山原不是多大的秘密,陸雨梧知道是早晚的事,但她並未想到,如此情形之下,他竟還會與她講這樣一番話。

燈籠搖晃,寒霧微攏。

陸雨梧的眉眼幹凈如畫,細柳審視著他一絲一毫的神情:“如今我卷進這渾水之中,你就不怕與我走得太近,危及自身嗎?”

“沃野千裏,其民也饑。”

陸雨梧忽然開口。

細柳神光微動,卻聽陸雨梧繼續道:“就憑你曾與我說過的這句話,我不信你是一個會走錯道的人,修恒今日與我說起那被你吊死在教坊司的那名給事中,聽說他死後,家中贓銀一夜之間灑滿大街小巷,我不信你們殺手還做這等劫富濟貧的好事。”

聽著他這番話,細柳腦中隱隱浮出一些記憶,那次事後,她在沉蛟池受了重罰,養了許久的傷。

陸雨梧眉眼和煦:“你是閹黨還是紫鱗山中人都不過外物而已,重要的是我眼中所見,你到底是什麽人。”

說著,他一根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細柳不由隨著他的手指看向他的雙眼,燈籠的光影在他眼底瀲灩,她微怔,卻聽他又道:“只是朝廷這潭水太渾濁,若日後你所行之事不違聖人所訓,你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盡管知會於我。”

細柳並未立即接話,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過了半晌,她忽然毫無預兆地說道:“在堯縣之時,你曾與我說過我與你的故人很像,你如今與我交心,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