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禁室狹小, 唯一的窗也被封得密不透風,目之所及只有一張窄床和一盞銅制燭台,

火光搖曳, 映在林羨玉的眸子裏。

他擔憂地望向赫連洲。

大概是赫連洲一次又一次的妥協, 讓他忘了赫連洲原本是個怎樣危險的存在。他絲毫看不出赫連洲眼中燃燒的渴火,還不知兇險、不知死活地主動傾身過去, 額頭貼著額頭,長而翹的睫毛拂過赫連洲的眼瞼, 像翩躚的蝶翅。

赫連洲驀然想起他那些花裏胡哨的衣裳, 又想起那日在蒼門關, 他穿著一襲艷色的紅氅闖進朔北的大漠, 如果那日沒有救他……

會不會有遺憾?

赫連洲的呼吸更重了些。

可林羨玉渾然不覺,感覺到額頭滾燙之後, 他驚呼道:“赫連洲,你在發燒!”

說罷就要跑出去喊郎中,可是赫連洲死死攥著他的手腕。林羨玉吃痛, 嗓音瞬間變得委屈:“好疼啊,你放開我。”

他毫不設防地站在赫連洲兩腿之間, 因為掙紮,身子不穩,幾次踉蹌坐到赫連洲的腿上, 自覺狼狽,又無處著力, 只能撐著赫連洲站起來。溫熱的掌心貼著赫連洲的胸膛,揪住肩頭的薄衣, 稍一用力,指尖便沾了血, 嚇得他倉惶跌回赫連洲懷中。

“赫連洲,你不要嚇我。”

他又要流淚,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掉下來,看起來比赫連洲這個受傷之人還要可憐,他哽咽著問:“你到底怎麽了?”

赫連洲被他問得怔愣。

怎麽了?不過是為了保護他的母妃,服了皇後送來的毒藥,往後每年暑熱來臨時都要體會一次這詛咒般的生不如死。身體裏像生了無數只蟲蟻,啃食他的五臟六腑,又像往他的心口塞了一只火球,灼燒他僅存的意志。

他想發泄,也需要發泄,但他從記事起便被教導無欲則剛。尚未學字,先學會了克制。

最承受不住的時候,他就躲在這間與世隔絕的禁室裏,用匕首刺肩,極致的痛感能使他清醒,流血越多,越是暢快輕松。

“沒事,陳年舊疾,不用請郎中。”赫連洲勉強冷靜下來,他用了些力氣,猛然將林羨玉推開,啞聲說:“天不早了,回房睡吧。”

林羨玉卻纏了上來,滿心擔憂地問:“你不要逞強,陳年舊疾也不能強忍著,到底是什麽病,郎中怎麽說?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在赫連洲耳邊絮絮叨叨,攪得赫連洲心煩意亂,只想趕他走,“你不該盼我好,和親書上寫明了夫死可歸,你該盼著我早點死。”

林羨玉愣在原地。

赫連洲也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重了,別開臉,漠聲說:“出去。”

良久之後,他聽到林羨玉的哭聲:“你怎麽這麽討厭啊?為什麽總說這樣的話?”

赫連洲頓時慌了神。

他想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對林羨玉說重話。林羨玉那樣吃不了北境寒苦的人,將來一有機會就會離開的,北祁相隔萬裏又勢同水火,分開後他們必然形同陌路,此生不見。既然注定要分開,不如就當王府添了兩雙筷子,平日裏順帶著看管他,陪他說說話,交集應止於此,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不受控制了?

他幾次斥責林羨玉逾矩,到底是在提醒林羨玉,還是在提醒他自己?

他下意識去抓林羨玉的手臂,林羨玉用力揮開,怒道:“你別以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你是因為我把你當朋友,我就是寄人籬下所以曲意逢迎,你懂不懂?我就是想讓你送我回祁國,所以才會容忍你……”

赫連洲的心剛要涼半截,又聽見林羨玉哽咽著說:“聽見了嗎?你以為就你會說重話?本世子要是說起重話來,比你兇一百倍。”

他自以為是兇狠威脅。

赫連洲卻聽得怔怔。

林羨玉總是讓他心軟,明明是最嬌氣的、無憂無慮泡在糖水裏長大的小世子,來到陌生的地方,被敵人呼來喝去,吃不愛吃的東西、被批評、被禁足,到頭來還是心懷良善。

赫連洲想:他終於明白心裏那份難以言明的情緒是什麽了,應該是喜歡。

過往二十七年裏他未曾體驗過這種情緒。

哪怕林羨玉說的是“朋友”,哪怕他完全沒開竅,根本不懂赫連洲眼裏的意思,可是赫連洲的心臟還是不斷鼓脹,直到破開一個口子。

一只四處亂撞的小蝴蝶飛了進去。

他想,他這輩子都很難忘記林羨玉了。

林羨玉的委屈勁還沒過,揪著赫連洲的袖口,抽噎著命令:“你把剛剛那句話收回,聽到沒有?本世子命你立即收回!”

赫連洲早就習慣了他的眼淚,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的眼淚像是熱油濺入火堆,把赫連洲的心火引得更盛。就在這時,一陣夜風鉆進門縫,吹動燭光,禁室裏忽明忽暗,赫連洲驟然收緊手臂,另一只手護著林羨玉的腦袋,翻身將他壓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