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赫連洲在天色微明時醒來。

四周悄無聲息, 整座軍營都沉浸在酣夢之中,赫連洲睜開眼,聽到營帳外的呼嘯風聲, 低頭就看到懷中睡得正香的林羨玉。

林羨玉側躺著, 枕著他的肩膀,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 呼吸平緩,氣息溫熱。

想到昨晚發生的事, 他心潮起伏, 不由得摟緊了林羨玉, 卻無意間弄醒了他。林羨玉動了動, 嚶嚀了一聲,很是不滿地用臉蹭了蹭赫連洲的頸窩, 咕噥著問:“什麽時辰了?”

“天還沒亮,繼續睡吧。”

“為什麽弄醒我?”林羨玉疑惑地擡起頭。

赫連洲語塞。

“沒有正經事情為什麽要弄醒我?”沒睡醒的林羨玉脾氣大得很,皺著眉頭, 在赫連洲的懷裏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怒氣未消地說:“這樣搞得我都睡不著了!”

赫連洲很無奈,僵著身子不敢動,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幫林羨玉掖了掖被角。

靠近時發現, 林羨玉已經睡熟了。

“……”這才眨眼間的功夫。

赫連洲忍不住輕笑,心又軟又熱。

他不像林羨玉那樣嗜睡, 他向來醒得很早,這是他從幼年時就養成的習慣。

那時他和母妃在冷宮中生活, 皇後派來的宮人仗著勢作威作福,對他們百般作踐, 讓他們戴著鐐銬清掃宮院,無論寒冬還是熱暑,都是日出時起,四更天時才能睡。

靜貴妃病重,四五歲的赫連洲承擔了所有苦活。腳腕被鐵鐐銬磨出血,他也不喊疼,依舊弓著身子擦洗地磚,旁人嚇得瞠目,他仍臉色漠然,任血一滴滴地落在身後的地磚上。

那時宮中人都以為二皇子是啞巴。

後來進了軍營,士兵們也說懷陵王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其實赫連洲也不想拒人於千裏之外,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什麽事能挑起他的情緒,直到林羨玉出現。

這個嬌氣的祁國小世子,像一只意外闖進朔北大漠的蝴蝶,穿著花裏胡哨的衣裳,衣袂飄飄地穿梭在王府的回廊中。他還很愛哭,眼淚像是不值錢的砂礫,撲簌簌地掉不完,可他又很愛笑,從不吝嗇於表達情緒。

巴掌大的臉,每天輪番上演喜怒哀樂。

因為林羨玉的出現,原本荒涼的後院多了一棵槐樹、一方菜園、兩只兔子……一切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甚至在婚後的某天,赫連洲上完早朝還沒走出宮門時,就已經開始期待回府了。

用林羨玉的話說,應該是回家。

從此他也是有家有室的人。

赫連洲側過身子,看著林羨玉纖瘦的背影,伸出手,虛虛地抱住他的腰。

林羨玉身上總是很香,哪怕在北境的風沙裏吹了四個月,卻還是一身細皮嫩肉。

赫連洲想:玉兒乖,再陪我一段時間,好不好?北境沒那麽差,大漠孤煙也別有一番意境。等寒冬將至,我就送你回家。

他在林羨玉的頭發上印了一個吻,隨後躡手躡腳地起身,拿了外袍,到營帳外穿。

耶律騏派來的使臣還在軍帳中等候消息,赫連洲走過去,告訴他:“轉告斡楚王,兩地百姓本就是同根同源,民間來往如此之頻繁,根本無法斷然切割。本王雖然是奉朝廷之旨,前來勸歸,輕易不會大動幹戈,但如有必要,本王絕不會往回退,還請斡楚王不要心存僥幸,更不要固執己見。”

使臣慌忙躬身行禮:“是。”

赫連洲看著使臣遠去的背影,召來桑榮,說:“讓烏力罕再調一萬人過來。”

桑榮神情肅穆:“您的意思是——”

“這裏必有一戰。”

“可是您領的旨意是勸降。”

“你認為耶律騏能被勸動?他這樣的藩王,即使歸降,也是後患無窮。”赫連洲轉頭又問:“斡楚皇庭的事都調查清楚了嗎?”

桑榮點頭,開始如實匯報:“耶律騏是老斡楚王的第四個兒子,幼年時意外落馬,造成不可治愈的腿疾,從此無法行走,只能坐輪椅,一坐便是二十年。老斡楚王因此很不看重他,他原本也是幾個郡王中最沒有繼承可能的一個,直到五年前,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幕僚。”

“據說此人原本是老斡楚王的幕僚,後投靠耶律騏,在這人的幫助下,耶律騏勢力大增,漸漸的,朝中軍中都有支持他的人。後來斡楚王病重,耶律騏抓住機會發動宮變,在斡楚王死後便順利繼位。”

桑榮沉吟片刻後說:“只不過,聽說那位幕僚在耶律騏繼位後沒多久就病逝了,自他死後,耶律騏性情大變,變得愈發陰狠。”

“病逝?”

“是,已經離世了,耶律騏曾想將此人的墓遷至王陵,卻被他的三哥耶律端上書彈劾,兩人因此結下梁子,朝中人盡皆知。”

赫連洲眸中寒光隱現,吩咐道:“將朝廷的勸降書謄錄一份,送給耶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