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3/4頁)

其實這是他們第一次碰面。

耶律騏的血快流盡了,只剩最後一口氣,他望向赫連洲,含混不清地說:“你我雖然都是不受寵的皇子,幼時受盡冷眼,可我坐了二十年輪椅,你永遠都不會懂這種苦……”

赫連洲說:“最苦的是百姓。”

耶律騏的雙眸倏然放大。

“你知道百姓過著怎樣的日子嗎?一捧粗糝米,煮一家五口的粥,對他們來說,吃飽穿暖都是奢侈。我們再苦,苦不過百姓。”

耶律騏目光怔怔,好像回憶起了幾年前的某個雪夜,在郡王府的堂屋裏,蘭殊躺在他的床上,他靠在蘭殊的肩頭,聽蘭殊講著明君之道。蘭殊問:“為君者,止於仁。阿騏,你能成為仁君嗎?”

他那時是怎麽回答的?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抱住蘭殊,沉醉享受著肌膚之親。

後來,他忘了自己要做一位仁君,也忘了蘭殊。

他望向蘭殊的方向,然後緩緩闔上眼睛。

風吹過,一片樹葉落下來,落在耶律騏的身上,他永遠都沒有機會告訴蘭殊:初見那日,門口的燈籠是他故意弄壞的。

為了等蘭殊,他在門後坐了許久。

可是在他登基之後,開始他的報復之路時,蘭殊在郡王府裏等了三天三夜,也沒有等到他的到來,最後宮人告訴他:“蘭先生,歿了。”

再後來,他在蘭殊的墳墓前枯坐了一夜又一夜,終於明白了蘭殊那時有多傷心。

但他不後悔,因為他真的有太多恨。

愛填不滿的恨。

人生最後的時刻,他再次呢喃念起那句:

與君相遇知何處,

兩葉浮萍大海中。

這兩葉浮萍,終究是隨風飄散了。

赫連洲看著耶律騏徹底斷了氣,他微有不忍,沉默許久後說:“斡楚王因病仙逝於鹿山,本王亦悲痛。今日之事,不可外傳。”

在場的所有將士都低下頭,“是。”

赫連洲讓人將耶律騏擡往斡楚王庭,然後折身走向林羨玉,林羨玉抱著蘭殊癱坐在地,他仰頭望向赫連洲,滿臉都是眼淚。

赫連洲沒有怪他擅自跟來,而是俯下身用粗糲的手掌,輕輕撫上林羨玉的臉頰。

林羨玉第一次直面生死,他看到斡楚弓弩手的屍體堆積如山,鮮血蔓延。心中有千鈞之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抽噎。

“玉兒,戰爭就是這般殘酷。”

赫連洲用指腹拭去林羨玉臉頰上的淚水,安撫道:“玉兒不怕,我們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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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騏一死,耶律端就奔上鹿山,接掌兵符,主動退兵十余裏。

他攜斡楚眾臣,歸降北境。

林羨玉奔走於阿南和蘭殊的營帳之間,忙得腳不沾地。這廂蘭殊剛醒,阿南又發了高燒,渾身燒得發紅,含混地喊著“殿下、殿下”,後來又突然冒出一聲“哥哥”。

蘭殊剛走進阿南的營帳,就聽見那聲“哥哥”,他如遭雷擊般定在原地,連日來的悲苦痛楚在這一刻傾泄而出,他踉蹌地走到床邊,握住了阿南的手,“寶兒,哥哥在這裏。”

他支撐不住地俯下身,額頭靠在阿南的肩頭上,哭得泣不成聲。

林羨玉站在一旁,握著涼棉帕,眼淚也跟著落下來,他躡手躡腳地走出來,正好迎上赫連洲處理完軍務回營,見他雙眼通紅,無奈地搖了搖頭,站在原地,朝他張開雙臂。

林羨玉立即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裏。

一旁的幾位將軍紛紛側目,納雷朝他們使了個眼色,便各自四散離開。

赫連洲笑著說:“軍營裏的人都在說,要是哪天沒泉水了也沒關系,反正王妃的眼淚流不盡,一天就可以灌滿一整缸。”

林羨玉在他懷裏哼了哼。

“又是為什麽哭?”

“不知道,為阿南、為蘭殊、為耶律騏、為很多人……不知道為誰而哭。”

他擡起頭望向赫連洲,“還有為你而哭。”

赫連洲挑了下眉。

林羨玉把臉頰貼在赫連洲的肩頭,嗡聲說:“你辛苦了。”

赫連洲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烏發,林羨玉又說:“我的小青菜和小黃瓜已經成熟了,再不回都城,就吃不上了。”

“好,等阿南身體好轉,我們就回都城。”

耶律端趕在耶律騏的喪禮之前呈遞了歸降書,由赫連洲帶回都城,交給德顯帝。

紛繁事宜,赫連洲很快就處理完了。他還給阿南找了絳州城最好的郎中,為阿南看病診治,阿南的高燒很快就退了

他虛弱地睜開眼,望向床邊的人。

林羨玉比蘭殊還迫不及待,立即就將兄弟之事告訴了阿南,阿南呆呆地望向蘭殊,蘭殊朝他笑,說:“阿南要有兩個哥哥了。”

臨行前,林羨玉特意去了一趟榷場。

達魯和阿如婭日日守在榷場門口,他們期望著能再見王妃一面,但一等就是十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