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祁國七皇子陸譫在一月前已從京城出發, 即日將造訪北境的消息,是太子告訴赫連洲的。

陸譫,字扶京, 是祁國皇帝的第七子, 傳聞此人德才兼備,盛譽載道, 還有一個“賢王”的美名。他和嘉屏公主自幼一同長大,此次以探望公主為名, 突然造訪, 不知何意。

太子說出這消息時, 宮中除了赫連洲, 還有其他幾位重臣,他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 但眼神裏滿是看熱鬧的挑釁。

他希望祁國的突然造訪,能破赫連洲的局。

這幾個月,他接連使計陷害赫連洲, 都被赫連洲巧妙化解。

起初他在城外災民中制造混亂,被赫連洲以渡馬洲貪墨案相要挾, 最後朝廷出資為災民建立了安置點,美名還落在赫連洲的頭上。

後來他又逼得赫連洲當眾承諾勸降斡楚,一個幾十年無法解決的爛攤子, 誰都不相信赫連洲能做成這件事,結果也不知道他耍了什麽手段, 竟將斡楚的前國師招至麾下,僅消耗了幾百人馬就收復了敵對多年的斡楚。

太子想不明白, 在他的印象裏,赫連洲只是一介莽夫, 無名無私無黨無爭,為什麽成婚後短短三個月,他變化如此之大?

太子原本只是不想讓赫連洲的軍功太盛,怕他居功自傲,現在赫連洲的奪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太子簡直夜不能寐。

他望著赫連洲遞上來的金燦燦的歸降書,指尖忽顫,仿佛被那“降”字鎮住了,“二弟此次立下萬世之功,不知想要什麽獎賞?”

“為國效力,是臣等之職。”

太子眼底猩紅,臉上仍掛著笑,道:“聽聞二弟回來的這一路上,百姓夾道相迎,高呼懷陵王萬歲,說懷陵王既有霍去病之風姿,亦有張良之謀略,是明君的首選。”

這是太子第一次和赫連洲挑明,兩側的大臣皆面面相覷。

赫連洲的臉色始終漠然,待殿上私語之聲消弭,他才開口:“臣弟不敢,但聞聖人言,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臣弟只是遵循天道,做人心所向之事,至於結果如何,也交給天道。”

他擡頭望向太子,眼神平靜又坦然。

太子整個人都微不可見地震顫了一瞬,他終於確定,赫連洲就是要和他奪皇位了。

什麽天道人道,俱是欲望的托辭。

赫連洲想要的就是無上的權力,是將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踩在腳下,碾入塵泥。

到底是誰給了赫連洲這樣的野心?

難道是那個……祁國公主?

眾臣互相交換了眼色,都明白:邊境穩定後,北境的皇城之中又要迎來大震蕩了。

所有人都在想懷陵王的時候,懷陵王卻在想祁國的七皇子。

更深人靜時,他獨自一人在院中練槍。

紅纓鏨金槍刺破長夜,如風颯颯作響,泛著金光的槍頭似流星一縱而逝,他上半身的虬結肌肉透過汗水浸濕的單衣顯露無疑。

陸譫,扶京哥哥。

一同長大、一同上學堂、為他抄書、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是最最最好的朋友。

汗水從發間落下,滑過額角,赫連洲呼吸不穩,一槍刺中旁邊的草垛。

林羨玉那般想家,遇到蘭殊便當作知己,吃一口青菜、一口黃瓜,就興奮地樂不可支,再遇到故友,會不會徹底動搖?赫連洲不敢想,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道貌岸然。

他心口不一,算不得君子。

也許在林羨玉心裏,只有陸扶京那樣清風朗月的“賢王”,才稱得上君子。

他,不過是一介莽夫,口齒笨拙又不解風情,只會惹得林羨玉一次次掉眼淚。

翌日,林羨玉在院子裏看書。

蘭殊把能搜羅到的北境地志、律法、禮記、飲饌記都搬進府裏,每日就坐在樹下靜靜翻閱,從早到晚,不知乏累。林羨玉一開始還抱著求知心陪著蘭殊看書,結果看著看著就走了神,時不時和阿南玩一會兒小兔,時不時又去折騰架子上所剩無幾的小黃瓜。

赫連洲下午從樞密院回來時,蘭殊和阿南正在庖房裏做醬黃瓜,他剛走到後院,就看到林羨玉一個人窩在躺椅裏,玩魯班鎖。

看著竟有幾分孤單。

他走過去,本不想打擾林羨玉,無奈他的腳步聲太過明顯,林羨玉耳朵又尖。他剛走下回廊,林羨玉就發現了他。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別處。

赫連洲又不知如何開口了,明明在絳州的軍營裏做了很多親密的事,但心裏有了芥蒂,竟還不如以前從容自然。

林羨玉在心裏嘀咕:我不主動了,這次定要他先開口,他先哄我,我才會理他。

赫連洲遲遲不說話。

林羨玉等得心灰意冷,他難過地想:我再也不理赫連洲了!

可赫連洲下一刻就開口:“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