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那是一樁發生在好幾十年前的舊事,久遠到早已被殘忍又溫柔的時間掩埋,除了當時關注過新聞的人們,就只剩泛黃的舊報紙還有記載。
而對於舊事裏面的人,故事的帷幕早已拉開。
真正的桑桑,不是女孩,也不是三歲那年趁家人不注意走丟的。
桑桑家雇了個農村來的保姆,二十來歲,手腳勤快,溫家人看她樸實,又聽說她家裏環境不大好,有好幾個孩子養活,這才留下她。
溫家待保姆不薄,吃穿用度都沒少她一份,溫夫人更拿她當自家姊妹,讓桑桑叫她“小姨”。
誰知道竟為溫家埋下了禍患。
溫家對保姆越好,保姆心裏越不平衡。
她嫉妒溫家家境優越,對人才能這麽有禮貌;也嫉妒溫夫人頭胎就生了男孩,而自己連生三個“賠錢貨”;更嫉妒桑桑能生在溫家,吃穿不愁,父母恩愛,她的孩子待在家裏挨打挨罵,喝口米粥。
憑什麽啊?!
憑什麽社會這麽不公平?
她和孩子受盡各種苦難,溫家卻可以一副渾然不知世間疾苦的幸福模樣?
那時桑桑已五歲半,在溫父溫母教導下他自幼乖巧聽話,人也比一般孩子要聰明一些,三四歲就能記事,因而總被鄰裏誇獎。加上形似溫母,雖是個男孩,可五官漂亮精致,怎麽看都招人喜歡。
可以輕易想象,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孩子以後該有多麽美好的人生。
然後。
在一天早上,溫夫人去參加國內的教師講課大賽,溫先生飛到國外進行為期一周的演奏會,保姆借著回家探親的說辭繞過小區裏的熟人,把桑桑帶到了偏遠山區賣給了別人。
那個年頭,大部分的人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農村裏尤其如此,誰家沒有個兒子死後都無顏見老祖宗,可有人興許兩世缺德,越想生越生不出,於是便打上了別人家兒子的主意。
桑桑被轉手倒賣了三五次。
賣得一次比一次遠,一次比一次偏。
他年紀小,最初不懂這意味著什麽,只知道他一問自己真正的爸爸媽媽在哪,就會餓肚子,遇到脾氣惡劣的,還會遭打。
有一次他又餓又痛,發起高燒,迷糊中聽到人|販不在意地商討,倘若他死了,不知道小孩的器官能不能賣出價錢。
他不怕餓不怕痛,可還是怕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桑桑就這樣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自己又活了過來。
最後,桑桑被賣到偏遠的西南山區裏,方圓十裏都是重重大山,像一道又一道天關。
桑桑的養父母都是山裏人,養父沒什麽出息,不愛幹活,成天躺在家裏睡大覺。養母做完活回來還要做飯,看到養父氣就不打一處來,兩人便吵架,一個罵“窩囊廢”,另一人回擊“下不出蛋的母公雞”。
這下可算踩了養母的痛穴,可她不對養父發脾氣,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再怎麽吵也是一家人。
只有桑桑。
是個外人。
對著孩子能有什麽招數解氣。
不外乎打罵,不給飯吃。
那是人|販子用慣的,畢竟還存著賣的心思,不能把“商品”折損得太過分。
可買回家的“物品”,只要不弄壞,怎麽作弄都隨意。
頭一兩年裏,桑桑沒在床上睡過覺,牲口一樣養在豬圈裏,吃喝拉撒也在裏面。
看著那麽漂亮的孩子,渾身臟兮兮臭烘烘和豬搶食,養母還會拉著外人邊看邊笑:“哎,你們看,他像不像一只豬?”
後來,反而是村裏人看不下去,勸桑桑的養父母,畢竟是買來傳宗接代的男孩,要繼承他們家的香火,不能欺負得太過火。
桑桑也學乖了,圍著養母一口一句“阿媽”嘴甜哄得是心花怒放,洗幹凈後穿著破舊衣裳也是山裏最漂亮的孩子,好看得移不開眼,面對這樣的人連重話都不好意思說。
山裏人大多不識字,只男孩有機會去外頭念書,可山中離鄉裏遠,住讀和夥食費加起來又是一筆費用,因而能送孩子出去讀書的少之又少。
桑桑養父母家靠養母一人幹活養活,從牙縫裏摳出錢來存下,留著給桑桑以後娶媳婦。
除此之外哪還有多的錢讓桑桑上學?
即便有,也不會這樣拿給他浪費。
桑桑沒為此要過一分錢。
小山村離鄉裏遠,於是桑桑每天四點起床,披星戴月趕山路上學,包裏裝的幹糧管夠一天,晚上回來後還幫忙做農活,跟在養母身邊伺候,讓人挑不出一點刺。
桑桑在鄉裏怎麽過的,山裏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拿回來的成績單普普通通,似乎也不是什麽讀書的苗子。
後來桑桑能考上縣城的高中,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桑桑只好難為情地解釋:“考試時的前桌是我的同學……”
哦……原來是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