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被犧牲的原配(15)(第3/4頁)

於是不斷地有社會團體發聲,要求給那對夫妻判重刑,謝舒儀畢業高中的學生甚至跑到警務司門口靜坐,要求政府還謝舒儀一個公道。

謝舒儀的骨灰盒從殯儀館運往城西公墓,竟也有素不相識的人等在公墓門口,希望給這位可憐的女孩獻一束鮮花。

唐沅和戚庭光參加完她的葬禮後回到家,小姑娘比以往所有時候都要更加沉默,喝了藥後就去睡了,唐沅卻獨自來到書房,提著筆久久不語。

她想寫點什麽,發出一些什麽聲音,卻覺得胸口沉悶凝滯得像是堵住了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得她窒息。有什麽東西被埋在巨石之下,橫沖直撞,想重見陽光。

它們尖叫著,撕扯著,似乎想沖破她的身體。她此刻看到的不止是謝舒儀,還有戚笑敢,還有草兒,還有千千萬萬生而為女人卻被毒啞了喉嚨的人。

她得為她們寫些什麽。

她閉了閉眼,把巨石之下的聲音召喚出來,交給它自己手中的筆,然後冷眼旁觀它在紙張上筆走龍蛇地落下字跡。

……

第三天新發行的《滬報》上,大家就發現,那個因為《草兒青青》和翻譯《資本論》名噪一時的竹文又發表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名字叫做,《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現在我決定告訴你,噓,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這個秘密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

“你不相信嗎?真的,這是真的,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街上走的那些長頭發穿裙子的不是女人,它們是傀儡,是機器,負責洗衣、做飯和生孩子。它們生出的孩子也沒有女人,只有男人。男人被長頭發的機器養大,養大後再帶回來一個長頭發的機器,繼續生男人。這個世界就是這麽運轉的,我們的民族就是這麽延續五千年的。這是真的。

“那女人去哪裏了呢?來,我來帶你看她們。……

“看到了嗎?這兒有一個女人啊,那團在糞坑裏沉浮的屍骨,她是女人啊。她是我的姐姐,她被媽媽溺死在糞坑裏,那些蛆蟲吞噬了她的皮肉,留下了雪白幹凈的骨頭。你看她的骨頭,多麽漂亮啊。

“來,來,這兒有一個女人啊,那個穿暗紅旗袍的,她是女人啊。她一個人走了這條小路,遇到了村裏的二流子,她死啦。你來看她的腿,呀,呀,腸子從那裏掉出來啦。

……

“這個世界上沒有女人,這下你該相信了吧?咦,你問我嗎?我不是女人呀,他們剁掉了我的手,砍斷了我的腳,給我套上三寸的繡花鞋,又挖去了我的眼睛。你看,你看,我已經什麽都沒有啦,我只剩下一個子宮,這裏長著一個男人。和你說完這句話,我的嘴也要被他們割掉啦。

“你看,你看,他們來啦。”

與其說這是一篇文章,不如說這是一篇精神病人的囈語。她用神經質卻又天真無辜的語氣指著那些死掉的女人,飽含欣喜的樣子像一個迫不及待分享玩具的孩子。

可,這些真的只是毫無意義的囈語嗎?

不是這樣的,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一出生就被殺死的女嬰,穿裙子被奸|殺的女孩,嫁人後家暴至死的妻子……

她們不存在嗎?

不,她們比比皆是。

似乎女人這一生就該為男人而活。他們為她的腳纏上裹布,彎折成三寸金蓮的樣子,讓她足不能行;他們為她蒙上雙眼,拿走所有的筆墨紙硯,讓她目不識丁;他們割掉她的舌頭,讓她無法發出反對的聲音;他們還為她套上枷鎖,讓她三從四德。

歷史從來只是男人的歷史,而對於女人來說,能夠相夫教子就已經是對她們最大的恩賜。

如今到處叫囂著革舊立新,那些所謂的自由平等卻依然只是一句空喊的口號。每一天,在不知名的角落都會有死去的女人,如當初的草兒,如現在的謝舒儀。

這篇文章在滬城,尤其是青年女學生中掀起萬重波瀾。就像謝舒儀說的,知識帶給她們清醒,沒有人比她們更能明白女子在這個吃人的社會上真實的處境,正是因為了解,對謝舒儀的共情才更加來勢洶洶,讓她們憤怒又悲哀。

著名的女性革命家白萍是最先站出來聲援唐沅和謝舒儀的。她洋洋灑灑寫下一篇長文,借自己的筆問,《我們的社會為什麽容不下女性》?

文章裏的一聲聲詰問針針見血,將這個社會虛假和平的表皮撕了個粉碎,露出下頭肮臟泥濘的內裏。讓陰暗暴露於陽光之下,再沒有人能當它們不存在。

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從來不是被壓迫,而是被壓迫卻不自知。就像謝舒儀的大姐,有誰規定了她必須嫁人生兒子呢?但她卻理所當然地把“生兒子”看作了自己人生必須實現的目標,甚至為此不惜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