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第2/4頁)

“故皇後娘娘那時已病得起不來身了,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老奴當時陪老爺去見過她一回,她問老爺,信不信這世上當真有天道輪回,善惡果報。”

“她說她後悔了,當年害了宛嬪,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所以這些年來,她過得苦極了,沒有一日真正地開心過,連唯一的骨肉,沒出世就沒了。”

“後來想想,故皇後娘娘那時便在提醒老爺,她說這世上善惡一念之間,她已是一步錯步步錯,盼著老爺能及時收手。可老爺卻並不聽勸,再三脅迫故皇後,故皇後這才拼著不要陛下的一世恩寵,把明隱寺血案的真相告訴了陛下。”

“老爺真正的罪名,其實是殘害皇嗣謀害宗親,按道理該是要誅九族的。陛下之所以只斬了老爺一人,或許是因為當時故太子殿下病重,陛下想要為他積福,因此才止了殺戮,改將方府的人判作流放吧。”

方芙蘭聽方留說完,在原地怔了許久。

半晌,她口中喃喃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而這三個字像是給予了她即將潰散的精神一握氣力,她很快又重復道:“我不信!”

她看向方留:“你在騙我……”

“芙蘭,當年老爺在家中最疼的就是你,事發那夜,老爺被宮中的人帶走,你追著他去,我就跟在你身後,你還記得老爺最後與你說那兩句話的樣子嗎?”秦小娘道。

方芙蘭愣住。

那日的夜色太濃了,但禁衛的火把烈烈沖天。

她至今都記得,方遠山說自己沒有中飽私囊時,眉宇間沒有蒙受奇冤的憤恨,而是一種坦蕩蕩的釋然,一種憐憫,卻獨沒有悔。

“老爺從來就沒說過他是冤枉的。他告訴你他沒有犯下那些罪,或許只是告訴你,你能活著,所以你要好好活著,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謀害皇嗣的確要被誅九族,可昭元帝以貪墨罪拿了方遠山,就說明方府一家子的命是保住了。

方遠山太聰明了,僅憑昭元帝為他定的罪,就勘破了帝王心思。

所以他被帶離方府的時候是釋然的,但又或許,他不希望他此生最喜愛的女兒看低了他這個父親,才說自己沒犯下那些罪——畢竟就在前一日,他的掌上明珠還為了宮中的三殿下與他吵得不可開交,她說她非他不嫁。

方遠山想,他也只不過是盼著芙蘭有個好前程罷了。

陵王的際遇,因何受昭元帝冷落,方遠山最清楚不過。

或許真是冤孽吧,芙蘭不知為何,竟就喜歡上了這個陵王。

有時候做父親的真是卑微,女兒長大了,不由得管束了,為了心上人居然一整日不肯與他說話,所以倉惶間到了別離時,他被人銬上囚車,也只來得及與跌跌拌拌追來的芙蘭說:“父親沒有寫錯太|宗皇帝的名諱,沒有中飽私囊……”

他希望在她心中,他還是那個頂天立地,清風明月般的父親,誰也不能取代。

卻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句話,毀了她的一生。

“後來我們聽聞你嫁入了忠勇侯府,成了宣威將軍的結發妻,原以為你放下了,走過來了,卻沒想到,沒想到……”

卻沒想到她竟作繭自縛至今。

秦小娘說到這裏,不由得哽咽起來,雙眼一開一合,淚就落下來。

然而方芙蘭先才還淚眼婆娑,到了眼下,雙眸竟幹涸了。

若是這樣,若真是這樣,她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所遭受的一切究竟算什麽?

她辛辛苦苦,汲汲營營,究竟為著什麽?

她看向陵王,緩緩地問:“我去忠勇侯府前,曾去見過皇貴妃娘娘一回,那一日,我沒有見到殿下。”

“我受苦受難之時,殿下除了為被我毒|死的兩個衙差善後,再沒有幫過我,甚至連面都沒有露過,為什麽?是不是因為殿下的生母亡故,與我父親脫不開關系,殿下得知這一切,心中恨我,恨我的父親?”

陵王靜靜地注視著方芙蘭,喚了一聲:“芙蘭。”

聲音沉而澀,像是飽含著萬千心緒。

然而方芙蘭兀自笑了一下,又說:“殿下不必答了,木已成舟,一切已經這樣了。”

她看了眼廳堂裏燈火,慢慢折轉身,往後院走去。

途中有侍婢看到她,連忙提著風燈過來為她照亮,卻被她推手拒了。

她眼下厭惡這樣的明亮,甚至連天上的月華也是皎潔擾人的。

後院有一處荷塘,是夏夜,小荷已露尖尖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次第綻開。

方芙蘭看到池塘裏的水,不知怎麽,就想到她去見皇貴妃的那個清晨。

說來也怪,父親問斬母親自縊,她撐過去了,被兩個衙差淩|辱,她也撐過去了,甚至看著兩個衙差七竅流血的屍身,她亦尚能自持。

擊潰她的,竟然是皇貴妃的幾句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