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正說著,淳於敏捧著茶壺進來,看見這麽多人,怔了怔,細聲道:“我、我是來討些熱水。”
“這裏有,我來吧。”楊嶽忙接過茶壺去。
看見今夏,淳於敏似有話說,欲言又止,被今夏瞧出端倪來。
“有事?”她問。
“袁姑娘……這事可能不該由我說,可是我……”淳於敏躊躇半晌,“那日之後,你一直都沒見過沈夫人吧?”
今夏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我看她這幾日臉色不大好,像是一直惦記著你。”淳於敏道。
楊嶽舀好水,也勸道:“那日她也是一時情急失言,你這麽老躲著人家,也不是個事兒呀。”
今夏悶了半晌,嘆口氣道:“我也知曉……可她對我管頭管腳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現下正是亂的時候,我若現下和她講和了,到時候倭寇攻城,她肯定又拖著我不放手。”
“倭寇要攻城?!”淳於敏驚道。
楊嶽瞪了今夏,這些事請他們一直都瞞著淳於敏,生怕嚇著她。
今夏倒不以為然:“眼下都什麽時候了,應該讓她知曉,心裏也好有個底。”
“倭寇真的要攻城!”淳於敏問道。
今夏握了她的手,誠懇道:“姐姐,新河城很快會打一場大仗,不知曉會不會有援兵來,你記著,別管城裏怎麽亂,你一定跟好我叔和我姨,我叔功夫很高,保護你們應該沒問題。”
淳於敏焦急道:“那你們呢?”
今夏望向楊嶽和岑壽,三人相視,目中含義已不言而喻。
“城中守衛有限,我們得幫戚夫人守城。”
轉眼間,從俞大猷下令休整起,已經過了八日,岑福也已從京城趕回來。
這八日裏透支過度的士兵終於可以好好歇息將養,保養武器,還有空閑可以悼念死去卻無法安葬的戰友,再茫然地想一想來日生死未蔔勝負難測的戰役。
說實話,對於陸繹的這個計策,俞大猷心裏是一點底都沒有。此計說簡單也著實太簡單,無非就是惑敵松懈,然後攻其不備。但從此前數戰看來,倭寇防守甚是嚴密,山上各種火器齊備,便是突然之間發動猛攻,要拿下岑港也絕非易事。
眼下,俞大猷將軍之職已經被撤,可實差他還得頂著,再攻不下,恐怕下一步就是被關入大牢了。
他在營中信步而行,順便到傷病員所在的營房看一下他們的狀況。王崇古正好弄了一批藥材送過來,坐在傷員之中與他們閑聊。與俞大猷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不同,王崇古性格隨和得多。在士兵們眼中,俞將軍高高在上頗有威信,而王副將則能與他們閑話家常。
“將軍。”王崇古笑著招呼他。
俞大猷行過去,示意周遭兵士們不必拘泥,他自己也隨意坐下。
“方才我才聽說,”王崇古朝旁邊一名傷在腿部的兵士努努嘴,“將軍,你猜猜他是怎麽回營的?”
俞大猷瞥了他一眼:“你背回來了?”
王崇古笑道:“是陸大人的馬馱回來的。”
“陸繹?”
“對,那日他往咱們營裏來,路上正好碰上他們撤下來,陸大人把自己的馬還有隨從的馬都讓給他們,他自己是徒步走來的。聽說,走了一個多時辰呢。”
俞大猷怔了怔,這倒是他未料到的,也從未聽陸繹提過。
王崇古拍拍他肩頭:“平日而論,這些日子他在營裏頭,吃住也沒聽他抱怨過一句,也沒端什麽架子,算是夠好伺候的了。你別整日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行了,我心裏有數。”俞大猷嘆了口氣:“他若此計能成功,我把他當菩薩供著都沒問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王崇古大笑出聲。
入夜,有人影來到陸繹窗前,輕叩了幾下窗欞,片刻後從窗縫推進來一份薄薄的信。
岑福正欲追出去,卻被陸繹阻止。
陸繹接了信,隔著窗輕聲道:“你沒傷吧?”
外間已是寂靜無聲,待他推開窗子,可見月色之中,遠處一領藍衫蹁躚而去。
“大公子,他是誰?”岑福奇道。
陸繹微微一笑:“一位朋友。”
這本是陸繹想自己冒險潛入岑港,卻不知怎得讓藍道行看穿了心意,三日前他在窗口留下讓陸繹等他自岑港歸來的訊息,直至今日方回。
他如何孤身潛入,陸繹不得而知;他經歷了何種艱險,陸繹也不得而知,只知曉他繪制了岑港內部並倭寇機關的詳盡圖紙。
一燈如豆,圖紙在桌上展開,依山而建的一處處柵欄,藏在暗處的各種火器,每一處位置都標注出了詳細的火器種類和射程。這些火器的位置堪稱惡毒,足以讓明軍在岑港前鋪陳下層層疊疊的屍首……
陸繹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得出一個十分殘忍的結論——即便明軍突發強攻,岑港也仍舊攻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