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火(第2/3頁)

何元士掖了掖額角,沒再說話,又聽李景燁吩咐:“把藥端來。”

他遂捧了一只盛了烏黑的溫熱藥汁的玉碗上來,擱到矮幾上。

麗質自凈房中出來時,便見李景燁穿了一身寬大的衣衫,正靠在床邊讀一卷書,手邊架起的矮幾上則擱了碗濃稠的湯藥。

她頓了頓,行到他身邊,跪坐在一旁沒說話。

李景燁將手中書卷放下,拉她到懷裏,柔聲道:“明日我讓元士送些新入宮的宮人來,你自己挑兩個留在身邊服侍吧。”

麗質笑了,柔柔點頭道:“多謝陛下。”

他撫了把她的面頰,親自伸手將一旁的玉碗端起,送到她唇邊。

嫣紅唇色與碧色玉碗形成鮮明對比,令他眸色逐漸加深。

麗質垂眸看一眼晃動的烏黑藥汁,卻沒直接飲下,只迷茫地擡眸:“陛下?”

李景燁深深望著她,如平常一般道:“麗娘,你願不願意住到承歡殿去,以後名正言順地跟著朕?”

麗質眸光微閃,一個“不”字哽在喉間,在口中盤桓片刻,終是化成“願意”二字。

李景燁笑了,溫柔地撫她鬢發:“那便喝了吧,你乖乖地喝藥,朕以後封你做貴妃,讓這宮裏其他人見了你,都要行禮,好不好?”

麗質紅唇微微翕動,一雙杏眼沉靜如水:“這藥飲下,妾是否便難有身孕了?”

李景燁沒說話,眼睛裏有愧意一閃而過。

她忽而粲然一笑,就著他的手便將藥汁一飲而盡。

“陛下可莫食言。”

李景燁望著她絲毫不見傷心之色的模樣,心中漸漸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答應你的事,朕絕不食言。”他親自拿了巾帕替她將唇邊藥漬擦凈,抱著她躺下,格外溫柔,“睡吧,今夜朕不走。”

麗質柔順地跟著他一同躺下。

宮人們將燈燭一一熄滅,屋門也悄然闔上。

四下的冰塊都在融化前換上了新的,夏日的夜裏,屋中也沁涼舒適。

麗質仰面靜臥,聽著耳邊傳來男人漸漸深長平穩的呼吸,面色漸漸冷淡下來。

她睜眼瞪著沉在黑暗中的床頂,口中殘留的苦澀滋味令她了無睡意。

方才李景燁雖未直言,卻也未否認,儼然是默認了,那碗藥,就是會令她難生育的虎狼藥。

這本也與她夢境裏看到的並無二致。

夢裏的女子,入宮三年,恩澤未斷,卻從未懷過身孕,就是因為入宮之前,皇帝親手喂她喝下了這碗藥。

只是那女子生得天真單純,即便皇帝如此,也從未生出過半點怨懟,尤其後來成了人人稱羨的鐘貴妃,更是全心地依附、仰賴皇帝。

可她不一樣。

她本就不是什麽賢良的女人,如今所做的一切,統統都是為了自己。

她知道,李景燁此舉是為了讓始終不曾松口的太後不再反對她入宮為妃。

她也的確不願懷孕,這幾個月裏,每到月事前,都會提心吊膽,直到如期而至,才會暫時放下心來。

她更明白,這個時代的藥,即便出自宮廷,也不會有絕對的效果,頂多讓她這兩年身體底子差些,變得不易受孕,以後仔細調養,仍有可能恢復。

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會願意用上天賦予女人的生養的權利去換取一個貴妃的位置。

屬於她的權利,不該被別人隨意剝奪。

她無聲側目,望著身邊熟睡的男人,漸漸覺得這座皇宮裏,像有一張無形的金網,正悄無聲息地不斷收緊,將她束縛在其中,而這個男人和他身後強勢的皇權,就像一道沉重的枷鎖,扣在她的脖頸與手腕上,讓她動彈不得。

她需要一把利刃,替她劈開身上的枷鎖,劃破收緊的金網,助她掙脫這一切。

而這把利刃,她想她已經找到了。

是裴濟。

從先前的夢境裏,她已然知曉他不偏不倚,是非曲直辨得分明,與李家這一對兄弟截然不同。

這一點,從他後來的作為中可見一斑。

那時的他,即便早就對李景燁的許多所作所為頗不贊同,卻仍在危機時刻帶著兩萬羽林衛軍護其左後。

後來,他身為河東節度使,調來了麾下的十萬河東軍。

他明明已有了取代天子與睿王抗衡的實力,卻仍選擇站在李景燁一邊。

誠然麗質不認為他這般維護所謂的正統皇權是對的,可在這個時代,忠君才是天下第一大義。

更難得的是,敵軍營中,面對萬人唾罵的亡國禍水,他也未曾落井下石,而是親自將她護回扶風。

即便他也對那女子充滿厭惡。

可見他是個心智堅韌,又曲直分明的人,一旦認定一件事,不論如何,都不會動搖。

這樣的人,正是她需要的。

三年後的紛亂中,只要得他一點惻隱之心,她便能有機會借他的力量逃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