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 第二節(第2/3頁)

只不過,他肯定這月下雲錦的所有者,絕非王家小姐,而他當時肯接下這所謂王家小姐的活兒,完全是因為來找他的人。

那天下雨,她匆匆跑進來時,渾身都濕透了,鞋子上盡是泥漿,懷裏緊緊抱著用油紙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包裹。他正在細心熨燙剛剛做好的衣裳,她卻沒進屋,怯怯地站在窗口,舉起一只衣袖,看似擦雨水,實則是故意遮住了臉,小心地說:“裁縫師傅,我……我家小姐要做衣裳。上元燈節前務必完成。”

然後,凍得像胡蘿蔔的手,微微發抖地將那包裹從窗戶遞了進來。

“進來說話吧。”他放下熨鬥,看著窗外的人。

“不用了。”她固執地舉著包裹,將臉努力扭到一邊,躲閃著他的目光。

“不給我講明你家小姐的身量尺寸,如何裁衣?”他淡淡道。

她漲紅了臉,說:“我家小姐身量與我相似。”

“可我連你的全貌都不曾看到。”他莞爾一笑,“窗口只有你半個身子。”

她遲疑了半晌,雖然極不情願,又懷著某種期望,扭捏著走了進來,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擡頭,何必畏畏縮縮,做衣裳而已。”他說,“佝僂著身子,我如何量衡清楚。”

其實,他做衣裳從來不用尺量,只消看一眼對方的身形,便已成竹在胸。

她只好照做。

屋子裏的光線很足,他放了好幾蓋燈火,白天也如此,一個針眼都看得清楚。

他的衣裳之所以讓客人如此滿意,僅僅是因為仔細,用心,或許再加一點天分,別無訣竅。

敞亮的光線中,她的面容,無所遁形。毫不出彩的臉孔,甚至可以說難看,小眼睛,塌鼻梁,雀斑密布,關鍵是,她的左眼是瞎的,一只毫無生氣的灰白眼眸,與右眼完全不對稱。身形也矮小瘦削的,毫無少女婀娜多姿的一面,黑色的粗布衣裙上滿是汙漬, 那死氣沉沉的顏色,像朵附在她身上的烏雲。

他只端詳了她片刻,收回目光,說:“可以了。”

她像得了大赦,想跑。

“等等! ”他叫住她,把一把傘放到她手裏。

“裁縫師傅……”她愣在門口,抱著傘,想走又不敢走似的。

“你叫什麽?”他問,神情正常而坦然。

她嚅囁著說:“小糠……”

“安康的康麽?”

“不是……糟糠的糠……”她的聲音比蚊子還小。

“可愛的名字。”他笑了,看看門外,說,“下雨路滑,一路小心。上元燈節前晚,來取你家小姐的衣裳吧。”

她回過神,逃似的跑了。

他回屋,看著她遞來的包裹,竟然有一絲緊張。他一邊打開,一邊默默期許包裹裏只是一塊普通的衣料。

當月下雲錦出現在他眼裏時,他頹然靠在了椅子上,說不出的失望與無力。

來益州快一年,他第一次深深皺起了眉頭。

“喂喂!裁縫師傅!”對面的藍衣小丫環見他有些失神,提醒道:“這件衣裳,上元燈節前一定 要做好哦!不然我家小姐一定會責罰我的!”

他從短暫的回憶裏抽離出來,點點頭:“三天之後,你來取。”

“這麽快?!”小丫環高興得了不得,拍手道, “這個我家小姐肯定高興了!一枚想到你肯接我們小姐的活兒,二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做好。回頭我家大小姐一定會加倍給你賞錢!”

他笑而不語。

“哎呀,我得趕緊回去了,小糠等著我買藥回去呢。裁縫師傅你人真好呀! ”這多嘴的小丫環―來到店裏,就好奇地問東問西,現在一看天色,馬上跳了起來,慌著就要走 “留步。”他叫住她,“府上那位小糠姑娘病了麽?”

“咦,你認識她?”小丫環反問。

“曾在集市有一面之緣。”他一言遮過。

“她沒病,只不過被大小姐杖責一百,比生病還慘呢。”小丫環嘆氣。

“杖責?”他一愣,“為何?”

“好像是大小姐丟了翡翠鐲子,府中到處找遍了還是沒有。有人說看見小糠進過大小姐的閨房,所以大小姐當然抓她去拷問,但小糠抵死不認,說自己沒有偷過東西。大小姐也沒辦法,打了她一百大板了事。可憐的,這麽折騰下來,小糠只剩半條命了。”小丫環越說越難過,“小糠來府裏好幾年了,身子單弱,模樣又不討好,一直只在後院裏做雜役,很是老實本分的。”她壓低聲音,“偏偏我家大小姐生性驕縱,脾氣古怪,府裏被她無端責罰的人多不勝數。沒想到這次輪到小糠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