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搬磚者說

斬 鞍

胤祥給楚惜刀寫的序,不僅僅是個序,也算是趁機對九州十年做出的回顧,或者小結。我看了以後無恥地想:反正話也被胤祥說得差不多了,不若把楚惜刀替換成唐缺,便可以拿來給《黑暗之子》用?在現實世界中,還在兢兢業業寫九州的,無非也就是這兩位了,態度上大有相似之處,用胤祥那篇序來套也可謂百搭。不過,作為稍後加入九州的作者,唐缺和楚惜刀在對這個體系的繼承、擴展和切入角度上還是有挺多不同,《黑暗之子》和《天光雲影》的差別就是很好的注腳。在閱讀《黑暗之子》的時候,我腦子裏不斷泛起的一個詞是“building block”。不如這麽說吧,如果楚惜刀是個織錦者,那唐缺就是個搬磚者。

九州作為一個寫作平台的嘗試,其實早在“九州門”之前就已經失敗。一個原因是九州擁有太多太強的作者,很難達成有效的妥協,這是我們最初所不曾想到的。另外一個原因則與九州的世界設置有關,我們試圖(像《魔戒》那樣)建立一個新的世界觀及其環境,我現在可以毫不慚愧地說,這麽做的難度比托爾金獨立創造中土世界更高。這個難度,也是我們最初所不曾想到的。當年我只會大力鼓吹全新世界所能給予的自由創作空間,而遙控則認為基於現實的幻想更容易操作,因為不需要做背景教育,選一個點展開即可。遙控所指出的這個問題很快成為了九州創作的一個瓶頸,不管是已有的作者和新加入的作者,都要在設定和小說之間做痛苦的角力和妥協。九州因此成為了門檻極高的寫作,成功的不多,唐缺顯然是一個例外。

我見到有些作者寫小說之前和過程中要做大量的資料準備,以保證細節的準確與妥帖,但我個人並不十分贊同這種做法,原因很簡單:寫小說是講故事,並且是通過有選擇地揭示故事構造的不同側面或者截面來實現故事的跌宕起伏。簡單點兒說,講出來的故事只能是故事本體的一個部分。再簡單點兒,留白。這倒不是說作者要準備多麽大的一個故事本體然後只發表其中的一部分,而是布局和講述的過程中體現出空間感,換句話說,就是從容地忽悠,從容到讓讀者覺得留白的地方都是理所當然的。這是幻想小說寫作的難點之一。不管是奇幻還是科幻,都要面對一個背景延展的挑戰:把幻想中的世界與我們的真實世界通過某些維度連接起來,就比較容易實現讀者的共鳴。而這個鏈接跨度越大,留白處忽悠的難度就越大,很容易出現用力過猛的問題,讓小說失卻顏色。除非是進行嚴肅的歷史文學創作,如果作者為一般的小說寫作準備大量的細節,就很難不舍得不用這些細節,揭示因此成為了營造,少了那股從容的勁頭,故事的厚度就容易被削弱。

從容地忽悠,這正是唐缺所擅長的。即使幕布後只有一個小小的西洋鏡,唐缺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把它描述成一出輝煌的百老匯大劇,你若探頭去看了,唐缺就會告訴你百老匯大劇就是這個樣子的,然後……你居然慢慢就信了,因為一眼一眼細望下去,你知道唐缺給你的西洋鏡裏真的有那麽多精彩的大劇,有些是他灌輸給你的,有些是他推動你去看的,有些是你自己腦補的——當小說的閱讀與你的想象世界接軌,世界忽然就被放大了!

唐缺是個搬磚者,他既不造摩天樓也不挖大運河,只是把一塊一塊的磚搬到廣場上堆積。有些磚看起來還很不齊整。翻開《黑暗之子》的時候,讀者們的第一感受很可能是:這是什麽東西?古裝版福爾摩斯?這與我們所認知的九州差距好大。但是讀下去,這是南淮是青石是魅是鮫人,唐缺隨意地借著故事中的角色提及,就好像世界本來如此。這是一組精巧有趣的探案故事,不認識九州的讀者也能輕易讀出趣味。但即使你只是漫無目的地跟著岑曠葉空山一路走下來,也會發覺這個觸手可及的世界竟然如此遼闊,而腳下的大地如此堅實。

“來,聽我給你講個故事,破案的,有神探還有特異功能的美女助手,”搬磚者口沫橫飛地說,“這是個九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