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清晨的甜蜜刀鋒 第九章(第6/17頁)

嶽歧鋒臉上的肌肉,像被人撕扯一樣抽搐著。

白徵明點手叫來隨侍在外面的仆人:“你們把準備好的東西拿來。”還沒等在場的其他人明白,仆人們已經迅速地擡進來一張巨大的桌子,擺上文房四寶,有人熟稔地把墨研好,白紙鋪開。白徵明站在桌子前面,提起筆,頭也沒擡,說道:“嶽歧鋒,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清楚。”

在他落筆的一刹那,楚道石閃電般地意識到他要做什麽:

可以輕松地學習並擁有任意一種才能的白徵明,要從嶽歧鋒這裏奪走他僅有的東西了!

一種颶風般的痛苦和恨意攫住了秘術士,他沖上前試圖阻止素王,但是後者用一個空前嚴厲的眼神攔住了他:

你沒有資格阻止。在這裏我是王,而你是條狗!

楚道石刹住了腳步,一股無能為力的空虛感,從背後沿著脊柱,冰冷地伸展到他的腦子裏。

白徵明屏息凝神,並沒有擡頭看任何一幅畫,在雪白的紙上走筆如飛,墨汁飛濺著,像細碎的冰雨,噴射到四面八方。不到半個時辰,他驟然停筆,直起身來,把筆一扔,掉頭便走。在這之間,嶽歧鋒就像木偶一樣,呆呆地站在自己的畫中間,沒有挪動一步。

所有的人都跟著素王旋風般離開了,只有楚道石,痛苦地看著桌上的畫,和石雕狀的嶽歧鋒。良久,嶽歧鋒才像剛剛破除了定身咒一般,困難地牽動著四肢,幾乎是一步一拖地走近過來。楚道石伸出手攔住他,試圖不讓他看素王留下的畫,但是他粗暴地把楚道石的手臂推開,像惡狼吞噬羊羔一樣撲在桌子上。

淋漓的,豐沛的墨色,沉郁而飽滿的溝壑山水,似乎要迎面倒下來的巨大巖石,充滿了令人憎惡到骨子裏的熟悉。風格一般無二,卻絕非臨摹的精確仿作。它跟嶽歧鋒所有的畫都不同,但就連作者自己,都不敢相信它並非出於自己之手。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白徵明的更好。

被搶走了。像支柱一樣支撐著自己生命的重要才能,就這樣被搶走了。

素王用這幅畫清楚無比地告訴嶽歧鋒:你根本算不了什麽,你引以為傲的能力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嶽歧鋒終於擡起頭看著楚道石的時候,秘術士幾乎不忍心與他對視。

一個恍恍惚惚的,破碎的微笑掛在他的嘴邊,嶽歧鋒的臉孔,奇異地變得十分柔和平靜,就連原本糾結在一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他輕聲地向楚道石道謝:“楚兄,承蒙你費心,這次我死心了。”

哀莫大於心死。楚道石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嶽歧鋒回身,用挑子一張張把畫挑下來,用最慈愛的動作把它們一張張卷好,抱了滿懷,走到楚道石面前:“明天我就動身回老家。說起來真是羞愧,最後的最後,還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

“如果不是五殿下,我大概還在固執地堅持錯誤的想法,幸好殿下一語點破夢中人,讓我認識到丹青並非屬於我的道路,這種大恩大德,比拯救性命更為重要。這些畫,對我都沒有用了,我也不想帶回去,可是一想到要被那些愚昧的下人碰這些心血,我就覺得難受得要死,所以,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請五殿下親手代為銷毀這些畫,無論是糊窗戶也好,丟進火盆也好……被五殿下這樣真正的名家毀掉,也是這些畫的福氣。”

“呃……”

“聽上去挺可笑的吧?如果為難的話也不必勉強。”

“不。”楚道石起了惻隱之心,“舉手之勞而已。”

當楚道石抱著這些紙卷離開幽館時,他回頭觀望,君字樓外面那個鴿子籠一樣的閣樓裏,嶽歧鋒的背影正在傴僂著忙碌,似乎在收拾行李。

但願他回家之後人生平淡安穩。楚道石回過了頭:就把這不幸的天啟之旅,當作一場黎明時縹緲的夢境吧,流著眼淚醒來,總比昏蒙地睡死要強許多倍。

為了妥善地運送這些畫,完成嶽歧鋒的心願,楚道石來到天啟的大道上之後,決定叫一輛馬車,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可以雇傭的車子一輛也沒有。秘術士正在心焦時,一眼看到從路的盡頭,駛來一輛輕捷漂亮的四輪馬車。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甄旻的車。

所有的侍女和馬夫們也都認識他,等車臨近,有看見他的人通報了甄旻,後者喝令馬車停下,隔著簾子問:“楚道石,你抱著什麽啊?”

楚道石大致把原委說了兩句,甄旻也沒聽明白,不過倒是知道他想雇車去素王府。郡主小姐大大咧咧地說:“別等了,我把你一塊送過去得了,反正我也閑。你上來。”

雖然是還沒有結婚的貴族小姐,但是天啟的這個時代,意外地比較寬容,兼之甄旻身份特殊,門第顯赫,受宮中寵愛,就更加不在乎外人眼光。她把楚道石招呼進車,中間落了道薄簾,一邊讓下人們改道素王府,一邊問道:“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