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刑律

蘇岑當晚便把書帶回了蘇宅,晚飯都沒顧上吃,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衫埋頭進了書房。

白日裏張君那急著出手的態度也是情理之中,現在這書就好比燙手山芋,書在哪災禍便緊隨其後,他得在放火那人得知他把書救出來之前把書看完了。

封皮早已燒盡,扉頁燒了一半,陳光祿提的幾個字猶在:持心如衡,以理為平。

蘇岑不由心緒激蕩,簡簡單單八個字,足以做為天下刑官判案量刑之準則,然而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官場練達,人情世故,左右逢源,要做到心衡理平,問心無愧,談何容易?

想著自己衣塵仆仆,竟要以如此面容面對這盛世絕學,蘇岑心虛地搓了搓手,道一聲得罪了,這才啟了書。

一盞燭燈,半紙殘卷,伴著夏夜蟲鳴,點滴已至天明。

蘇岑合上書時天光剛剛翕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剛起身,門縫裏悄悄探了個頭進來。

“蘇哥哥,看完了?”曲伶兒端著一盅參湯進來,把湯放在桌上,對蘇岑道:“餓壞了吧,先喝盅湯。”

蘇岑這才感覺到饑腸轆轆,一碗參湯下肚身上才活絡起來,看了一眼曲伶兒,又看了一眼天色,驚道:“你們也一宿沒睡?”

“哪能啊,”曲伶兒嘻嘻一笑,末了才道:“是阿福,擔心你半夜餓了沒東西吃,守著這湯守了一夜,我是剛剛才把他替下,把他趕回房裏睡覺去了。”

蘇岑看著尚帶溫熱的碗,半晌只能道一句:“多謝。”

“可有什麽發現?”曲伶兒湊上來。

“嗯,”蘇岑拿起一冊書,翻到某一頁遞上去,“《陳氏刑律》不同於卷宗,因常作為援例使用,所以編寫時都是按事件編排的,而非時間,所以找的時候費了一番功夫。我按照大理寺卷宗將書中事例都重新進行了編排,這才找到當年被隱藏的案子。”

曲伶兒對著書瞪了半天,“蘇哥哥,我看不懂,”又對著蘇岑瞪了半天,“我也聽不懂。”

蘇岑輕輕嘆了口氣,“聽說過陸家莊嗎?”

“陸家莊?”曲伶兒想了想,搖搖頭,“沒聽說。”

“案子發生在永隆二十二年夏,死了一個死刑犯。”

“死刑犯死了有什麽好稀奇的?”

“但是當時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那個死刑犯名叫陸小六,是定安侯府的一名奴仆,永隆二十一年冬因酒後失手把候府的小侯爺推到荷花塘裏淹死了,被候府的人打斷了一條腿扭送到大理寺,判了死刑,原定於來年秋後處斬,不曾想正碰上新帝繼位,撿了一條命。後被遣返原籍,也就是陸家莊。”

“這人倒是命大,”曲伶兒嘖嘖兩聲,又問:“那怎麽就又死了呢?”

“遣返原籍的當天晚上就死了,當時說是這陸小六賊心不改,半夜裏喝了酒去調戲獵戶家裏的女兒,被人活活打死了。”

“啊?”曲伶兒抽了抽嘴角,“這得是多大的酒癮?上次喝酒就險些送了性命,竟然還敢喝。”

愣了一會兒才聽出問題來,“這案子有什麽奇怪的?”

“你也發現了吧,”蘇岑微微一笑,“就是因為這個案子不奇怪才正是它的奇怪之處。大理寺所辦的案子,要麽關系皇親貴族,要麽是京中的重案要案,這麽一件小地方的小案子為什麽會引起當時大理少卿陳大人的關注?”

“啊,對!”曲伶兒點頭稱是,“我之前是覺得怪,但說不上來是哪裏怪,你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有問題。這件案子太小了,而且案情清晰,確實沒什麽好說的。”

“還有更怪的,”蘇岑接著道:“陳大人接手這個案子後,打死人的那個獵戶就到衙門自首了,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還有好些個陸家莊的村民都證實是陸小六調戲獵戶女兒在先。後來陳大人親自開棺驗屍,你猜如何?”

“如何?”

“棺材是空的。”

“空的?”曲伶兒擡起頭來,“那陸小六的屍體呢?”

蘇岑搖了搖頭,“有人說被獵狗叼走了,也有人說陸小六當時就沒死,醒了之後又從棺材裏爬了出來,更有甚者,說陸小六被山神娘娘招走了,做了倀鬼。”

曲伶兒眨巴眨巴眼,“什麽是倀鬼?”

“為虎作倀聽說過嗎?”

曲伶兒瞪大一雙桃花眼搖搖頭。

蘇岑用盡平生素養強忍住把人趕出去的沖動,沖著那碗參湯耐心解釋道:“傳言被老虎咬死的人就會變成倀鬼,得給老虎找到下一個受害者,靈魂才能解脫。村子裏有個傳說,後山上有一個山神娘娘,專找橫死的人來給自己當奴仆,打獵的獵戶說後山有時候就能看到無人認領的屍骨,那都是山神娘娘招走的倀鬼,還有人說在雨夜看見過百鬼夜行,最後消失在深山裏,再也沒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