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翰林

消息還是從號稱“京城瑣事無所不知”的鄭旸那裏聽來的。

鄭旸供職翰林院,被打的那個剛好就是他的直隸上司,一個正兒八經從永隆年間就一直待在翰林院的老翰林。

翰林學士,說起來本身無秩品,卻掌管著詔擬內制、參與機要等重要實權,後來更是與禮部一起統協科考事宜,在天下文人仕子眼裏是頂清要又尊貴的職務。

而登科的仕子之所以擠破了頭想進翰林院,更是因為這裏不失為一塊跳板。

科舉,入翰林,拜官入相,一條龍下來,是最正統的升遷方式,但凡是家裏有些條件背景的,都以能把自家孩子送進翰林院為傲。當朝的大多數尚書、侍郎乃至左相溫修皆是翰林出身,而像柳珵、崔皓這樣的寒門子弟便只能另辟蹊徑。柳珵是正趕上時局動蕩,得到楚太後一手提攜才有今日成就,其他人沒有這份際遇,要想入相,只怕是難上加難。所以英國公費盡心力把鄭旸弄進翰林院也不無道理,畢竟誰不願意自己兒子順風順水一路高升,那些坎坎坷坷的彎路能不走就不要走了。

而咱們這位挨打的孫翰林,從永隆十二年賜進士出身後就待在翰林院,要論資歷,翰林院裏沒人比的過他,可一晃這麽些年過去了,依舊只是個翰林。

這麽些年來目送同僚們一個個從這翰林院裏出去,封侯入相,風頭無兩,這升遷的跡象卻一點也沒落到他頭上,這就好比占著茅坑不拉屎,占著雞窩不下蛋,占著這麽好的資源幾十年來卻沒提升一星半點,追根究底,只因為一點,這人的嘴巴太臭了。

據鄭旸說,上至皇親國戚,下至翰林院裏灑掃的奴仆,就沒有沒被他罵過的,所以剛有一點升遷的跡象就被自己罵沒了,這人不待在禦史台,而是在翰林院,當真是屈才了。

而且這人可能是因為屢次升遷名單裏都沒有他,滿腔抱負無從施展,還患上了嗜酒的毛病。別人喝一點酒可以作千古文章,他喝一點酒可以罵三天三夜。

而這次挨打,就跟他這點破毛病不無關系。

他竟然在祭月禮上罵了柳珵。

祭日於山,祭月於坎,每年祭月禮上需得擊鼓奏樂,祭月迎寒,還得撰寫青詞大聲誦讀之後焚燒祭天,以求人間訴求上達天聽。而當朝青詞撰寫的最好的,就數右相柳珵了。

而孫翰林就是在柳珵誦讀青詞之時罵了兩句,偏偏就被柳珵的鐵杆追隨者崔皓聽見了,崔皓二話沒說,一拳上去,孫翰林嘴裏當即就漏了風。

蘇岑問:“他到底罵什麽了?”

“那誰知道?”鄭旸撇撇嘴,“他也不能在祭月禮上明目張膽地放聲大罵啊,也就是自己碎碎罵兩句,好巧不巧,他身邊是崔皓,哪怕是柳珵本人呢,估計都沒這麽大反應。”

蘇岑凝眉思忖了片刻,又問:“後來呢?事情怎麽處理的?”

“還能怎麽處理,”鄭旸攤了攤手,“小舅舅大手一揮,兩個人都下了獄,好好的祭月禮被攪得一團糟,祭月不像年尾祭禮,今天不行了就再換一天,畢竟這月亮掛在天上,一月就圓這麽一回,折騰了半夜功虧一簣,小舅舅能不生氣嗎?”

蘇岑點點頭,難怪昨夜人一晚上都沒回來。他空等了一夜,臨近天明,卻是自己又跑了回來,還告訴興慶宮的下人,就說自己沒來過。李釋回來一夜未眠必定身心俱疲,他不想到頭來還得為了他這點小事分神。但事情不弄清楚心裏終究有個坎,這才一大早就過來堵鄭旸,想從這裏了解個大概。

如今聽到事情無傷大雅才心頭稍安,又閑扯了幾句,想起兩個人都沒吃飯,又把給李釋準備的糍粑拿出來兩個人分食了。

“崔皓有柳珵給他撐腰應該是沒什麽大礙,可憐我們那位孫翰林,這京城只怕是待不下去嘍。”鄭旸邊吃著糍粑邊與蘇岑閑聊,不一會兒就偏了主題:“哎你家這糍粑做的真不錯,改天讓我家廚娘到你府上學學藝去。”

辭別了鄭旸,蘇岑才趕去大理寺點卯,張君得知蘇岑竟在千裏之外的陸家莊遇見了自己的老師,而人卻永遠留在那裏再也回不來了。一時之間傷情有之,感慨有之,拉著蘇岑說了一上午的話。

“我早該想到的,老師他肯定是要回去的,”張君揉著圓滾滾的肚子一臉哀傷,“想當年我們第一次進村時,只有我和老師兩個人,本意是借著查陸小六的死因來調查暗門,沒想到他們竟然明目張膽到當著我們的面殺人。一條條人命,就那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沒了。我當時嚇得不行,老師估計也無計可施了,他最擅長的就是化律為劍懲奸除惡,可在一個完全脫離了律法控制的地方,他的畢生所學所求,都顯得那麽無濟於事。”

“後來,當時村子裏的村長名叫陸遜,是他找來了村子裏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趁著天黑把我們送出村去,幾乎是以他們自己為盾用一雙雙血手把我們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