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過堂

大堂上霎時一靜,落針可聞,不過片刻之後便徹底炸開了鍋。

當朝右相親口承認自己殺了人,還是在十多年之前,也就是說這些年來手握半片朝堂、權傾朝野的柳相,竟然是個殺人犯!

蘇岑拍了幾次驚堂木都無濟於事,橫眉一掃,兩旁站著的衙役當即領悟,水火棍往地上重重一杵,山搖地動,才將場外的喧鬧漸漸壓了下去。

蘇岑靜靜看著柳珵,倒不是不震驚,只是接觸這件案子太久了,早已經預想了所有結果。他一早就知道這件案子跟柳珵脫不了幹系,卻並不覺得該在柳珵這裏終止。

“你怎麽殺的他?”

柳珵抿了抿唇:“你不是都已經清楚了……”

蘇岑凝眉:“如實道來,你是怎麽殺了他?!”

柳珵擡頭皺了皺眉,直到撞上蘇岑眼裏的銳利才躲似的偏開了視線,“我,我給他下了藥。”

“什麽藥?”

“……”柳珵被懟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剛欲甩袖子走人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罪犯身份,看看堂上的蘇岑,又看看兩旁的衙役、圍觀的路人,心裏那口氣突然就泄了。

身敗名裂,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他有哮喘,所以科考前一天晚上我在田老伯熬的糖水裏加了榛子粉,我知道他入貢院前肯定是會喝一碗糖水的。果不其然,他一點都沒猶豫,一碗糖水一飲而盡,結果在考試途中哮喘發作,以致身亡。”

蘇岑默默點了點頭,他跟柳珵說過田平之是死於榛子粉誘發的哮喘,卻從來沒有提到過糖水兩個字,如今柳珵能毫不猶豫地點出糖水,只能說確實坐實了嫌疑。

蘇岑接著問:“你是怎麽知道他有哮喘的,又如何能在田老伯的糖水裏下毒?”

柳珵低頭,輕聲回道:“我與他關系匪淺,他拿我當朋友……”

蘇岑狠狠皺了下眉,“他拿你當朋友,你卻下毒要殺他!”

“我……”柳珵擡頭,欲言又止片刻,卻又垂下了頭,“是我對不住他。”

“你對不住的不只是他,還有田老伯,你把一個父親逼成了一個殺人兇手,哪怕自己下地獄,也要揪出殺害他兒子的兇手,”蘇岑輕輕垂下眼眸,“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你。”

柳珵靜默片刻才道:“田老伯他……他一直待我很好,我從貢院裏出來還看見過他,他問我‘答得如何’,‘試題難嗎’,目光卻一直盯著貢院門口。他跟我說‘我就知道平兒不如你,心太浮,氣太燥,你考第一挺好的,正好殺殺他那傲氣’。他不知道田平之已經死了,他等不到他出來了。”

柳珵面上傷情有之,後悔有之,都不似作假,蘇岑輕輕皺眉,“那你到底為什麽要殺他?”

柳珵無奈一笑,“我殺都殺了,又哪來的那麽多為什麽。”

蘇岑平靜道:“若說你是嫉妒田平之的才學,可你卻又交了白卷。可若說不是,那一屆的狀元又確實是你。所以問清楚原因還是很重要的,否則我怎麽知道你殺人到底是為名、為情、還是……受人所托?”

柳珵眼裏有一瞬間的慌亂,迅速偏開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緊接著可能又覺得惹人生疑,轉而擡起頭來,看著蘇岑道:“我為名也好,為情也罷,都是我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當時的緣由為何換到今日可能根本不足一提,一怒殺人者有之,錯手殺人的也有之,人是我殺的,我認罪就是了。”

“那你知道田平之並不是死於你下的榛子粉嗎?”

柳珵猛的擡頭。

蘇岑雙眸微垂,將柳珵面上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一字一頓道:“他是被人活埋的。”

柳珵臉上的血色一瞬之間刷地退了下去,身形不穩,向後退了兩步,片刻之後才如夢初醒一般搖了搖頭,“不……不可能……”

“你知道活埋是什麽滋味嗎?”蘇岑盡量壓抑著語氣平靜道,“他喝了你下了榛子粉的糖水,哮喘發作昏死過去,可當時的主考官不管這些,只當他猝死了就地在貢院後掩埋了。等田平之醒過來,首先會感到前胸壓迫,窒息感強烈,本來就呼吸費力的他更加難以為繼。可厚重的土緊緊蓋在他身上,他動彈不得,只能費力地,一點一點地死去。”

“可最難受的還是心裏的恐懼,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耳邊能聽見自己破碎的殘喘,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他本該光輝萬丈的,才思敏捷,棟梁之才,他科舉的文章作的是藩鎮割據和地方擁兵自重的問題,直指矛盾,鞭辟入裏,可惜只作了一半。你覺得他臨死的前一刻,到底是恐懼,還是不甘?亦或是怨恨,為什麽是他?”

“他不會怨恨的。”柳珵輕聲道,“他生性灑脫,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空有一番才學卻不自知,對誰都不設防,所以也時常吃虧。可他從不怨恨,笑笑也就算了,下次依舊不長記性。可我不一樣,我記仇,怨毒,唯利是圖,他人欠我一分,我必十倍百倍要回來。可那個傻子,他……他竟然要與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