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沖突世界:同室操戈(第4/5頁)

如果誰真的按照日偽殖民當局的配給糧食定額生活,那麽可以斷定和慢性自殺沒有區別。

一時之間,兜售香煙和梨膏糖的小販從街頭消失了,商店裏也是貨品稀少,金發碧眼的洋人被關進了敵國僑民集中營。叮叮當當的有軌電車停止了行駛,夜晚的街燈也不再亮起……上海這座不夜城的風姿,頓時褪色了大半。猶如一位憔悴而貧病的美人,被坎坷的命運折磨多時,不復昔日的絕代風華。

但盡管如此,當運載著日本陸軍大阪第四師團的商船緩緩駛入黃浦江,在十六浦碼頭靠岸的時候,這些被熱帶陽光曬得黑黝黝的日本士兵們,還是好奇地打量著外灘的高樓大廈,發出陣陣興奮地歡呼聲。

雖然此時的上海已經是繁華不再,但對於這些大阪士兵來說,好歹也要比錫蘭島那個鬼地方強得多了——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海軍的咖喱飯確實挺好吃,可是咖喱的原產地卻實在不怎麽適宜日本人生存。在錫蘭島駐紮了幾年下來,第四師團全體官兵人人身上都散發著咖喱的味道,總是抱怨著印度大米吃起來不合胃口,很多人還深受登革熱、瘧疾、皮膚瘙癢等熱帶盛行病症的困擾……當真是苦不堪言。

相對來說,上海的水土跟日本故鄉就相似得多了,讓他們有種回到了家的舒適感覺。

伴隨著嗚嗚的汽笛聲,輪船在碼頭靠了岸,一隊隊第四師團的士兵踩著跳板登上了岸,稍微活動了一下腿腳,就緊鑼密鼓地投入到了卸貨的工作之中——南洋的椰子幹、椰油,錫蘭的紅茶,印度的咖喱香料,還有泰國的大米……這些都是第四師團一路上想盡辦法搜集到的私貨,寶貝得很,正一心要利用這個進駐上海換防的機會,在上海市場高價兜售,大賺一筆呢!因為擔心碼頭的苦力私藏,所以寧可辛苦自己來卸貨……

——日本帝國陸軍序列之中最為另類的“商販師團”,在生意經上的頭腦果然是名不虛傳。

與此同時,一隊隊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中國勞工,也被召集在碼頭旁邊,等著上船出海。此刻都流著口水,羨慕地看著這些營養良好、臉色黑紅的日本士兵,還有他們從船艙裏搬出來的各種琳瑯滿目的好東西……看來這次要去的南洋地方果然富饒,就算好東西都要先給日本太君,自己好歹也該能混個肚子圓吧?

而在碼頭旁邊的一間辦公室裏,汪精衛南京偽政府任命的上海市長周佛海,正笑容可掬地招待著前來辦理勞工轉運事宜的中西功大佐。只見他先是恭維了一番中西功大佐的年少有為,然後就絮絮叨叨地抱怨起了從附近鄉下征召這批勞工的辛苦,還有如今上海市政府上下的生計窘迫——眼下即使是汪偽政府的公務人員,每天也只有兩百克糙米的配給,外加每個月半袋面粉的福利,不要說養尊處優,就連吃飽都很困難。

所以,看著我們這回辦事如此賣力的份上,日本太君是不是可以從手指縫裏多漏些好處下來?

但另一邊,中西功卻在暗地裏用一種頗為玩味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這位上海市長,以及中國布爾什維克的創始人之一……很顯然,對面的周佛海這家夥並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否則這場面可真是夠古怪的。

一個是成為了中共正式黨員的日本軍官,一個是投靠了日本帝國的中共建黨創始人。

說實在的,自從十多年前在上海的東亞同文書院接觸赤色思想,並且秘密入黨以來,中西功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居然會在這樣一種頗為微妙的情況下,以這樣一種詭異的身份,見到自己這個黨的創始人——盡管是一個已經完全墮落和背叛了建黨理念的創始人……當然,作為一名潛伏在敵人心臟部位多年的地下工作者,中西功可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糾結,而作出什麽不恰當的舉動,令人生疑。

只見中西功笑著稱贊了周佛海市長和上海市政府全體人員的辛勞,誇獎他們為日本友邦和天皇的“大東亞聖戰”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後同意撥給上海市政府一小批從南洋運來的糖和稻米,最後又讓隨從送上一捆印著各艘大和級戰列艦圖畫的海軍軍票,當即就讓周佛海市長和隨同人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盡管同樣是軍票,日本陸軍的軍票,眼下基本已經淪為了廢紙,而海軍的軍票則相對堅挺一點,可以找路子從海軍特設的小賣部裏,買到一些南洋或澳洲特產,以及從蘇聯進口的工業品……

而看著他們這樣一副心滿意足,對自己百般諂媚的模樣,中西功則是不由得在心中微微嘆息。

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日本帝國如今的處境似乎還算風光——捷報頻傳、國運昌隆,大和民族向全世界發出得意的吼聲,各路帝國名將彪炳青史……但事實上,日本的國力已經嚴重透支,國民生活日益艱難,厭戰情緒有增無已,普遍戰意闌珊。只是外則難以達成妥協,內有軍部頑固不化,才不得不硬著頭皮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