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法,被遺忘的人(第2/6頁)

它對他說:如果你想要活命,這事可以安排。

哦,邪惡的大地。

更多邀約,承諾,建議,還有事後的回報。沙法可以擁有更大力量——力量大到足以對抗海流、傷痛和缺氧。他可以存活……但要付出代價。

不。不。他了解那代價。寧願死,也不能付出那種代價。但下定決心去死是一回事,實際上真的去死,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在垂死狀態下。

沙法顱骨後側有東西在灼燒。那是一種冷燃,不像他鼻子、喉嚨和胸部的灼燒感。那裏的某種東西在覺醒,熱啟,整頓自身。準備好了應對他放棄抵抗的時刻。

我們每個人都是身不由己,那名引誘者的耳語聲傳來,而這正是數世紀以來,沙法多次用來說服自己的一句話。這句話,能為太多惡行開脫。人總是在形勢逼迫下便宜行事,為了盡義務。為了活命。

這句就夠了。那冷冷的存在物接管了他。

力量灌注到他的四肢。僅僅幾次重啟後的心跳之後,骨折之處就已經恢復原狀,臟器也恢復了原有機能,盡管略微有些調整,用於應對當前的缺氧狀況。他在水中扭身,開始遊泳,感覺到他必須前去的方向。不是向上,現在無須向上;突然之間,他能從吸入的水中得到氧氣。他沒有鰓,但是突然間,他的肺泡吸氣能力大大上升。不過,吸到的還只是一點點氧氣——甚至不足以好好養護他的身體。有些細胞在死去,尤其是在他腦中的特定區域。他對此有知覺,很可怕。他感覺到那些部分在慢慢死亡,那些讓他成為沙法的部分。但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與之對抗,這是自然。那份憤怒試圖驅使他繼續向前,讓他依舊待在水底,但他知道,如果這樣做,他自己的一切都將死亡。於是他向前遊,同時也向上,眯起眼睛,透過混濁的海水凝視光明。這花掉了好漫長的、死亡中的時間。但至少,他體內的一部分怒火還屬於自己,狂怒,因為他不得不被逼迫到如此境地,氣自己竟然屈服,這怒火讓他堅持遊動,盡管雙手兩腳都開始感到刺痛。但是——

他最終到達水面。沖破海水。集中精神讓自己不再慌亂,同時嘔吐出海水,咳出更多海水,最終吸入空氣。那痛感無以復加。但畢竟,吸入第一口氣之後,死亡過程隨即停止。他的頭腦和四肢都得到了它們需要的東西。他視野裏有黑斑,腦後有可怕的涼意,但他還是沙法。沙法。他堅持住這個立場,像是用手爪刨挖,吼叫著驅趕那份寒意。地下的野火啊,他還是沙法,他不會允許自己忘記這一點。

(但,他還是失去了許多其他。請注意:我們迄今為止認識的沙法,那個達瑪亞學會了懼怕,茜奈特學會了反抗的沙法,已經死了。現在剩下的,是個習慣微笑的男子,帶著一份扭曲的父愛沖動,還有一份不完全屬於他自己的怒火,自此驅使他從今以後的一切作為。

也許你將痛悼那個已經消失的沙法。你大可以這樣做。曾經,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他重新開始遊泳。大約七小時後——這是他用自己的記憶換來的力量——他看到仍在冒煙的埃利亞火山出現在地平線上。遊向那裏,要比直線靠近海岸更遠,但他還是調整方向遊向火山。那裏會有幫手,他不知為什麽有這種感覺。

現在太陽早已落山,周圍一片黑暗。海水冰冷,他也口渴,渾身傷痛。還好,沒有任何深海怪物來攻擊他。他面臨的唯一真正威脅是自己的意志力,它是否會在對抗海洋的過程中崩潰,或者輸給吞噬他意志的那份寒冷。另一個不利因素,是他獨自一人,只有冷漠的星光做伴……還有那座方尖碑。他看到過它,一次,在他回頭張望時:如今它是䀹動的、無色的棱錐體,飛在灑滿星辰的夜空中。它看上去並不比第一次在船上看到時更遠,當時他無視方尖碑,一心追捕自己的目標。他本應該更加小心的,應該好好觀察,看它是否在接近中,應該記得,在特定情況下,即便是四戒者也會是個嚴重威脅,而且——

他蹙起眉頭,暫時停止劃水,仰面漂浮。(這很危險。他馬上感覺到極度疲乏。那股支撐他的力量畢竟有限。)他盯著那座方尖碑。一名四戒者。誰?他試圖想起。曾經有過某個人……非常重要的一個人。

不。他是沙法。重要的只有這一件事。他繼續泅遊。

臨近黎明時,他腳下感覺到粗礫的黑沙。他搖搖晃晃從水中站立起來,不習慣這樣支配自己的身體,也不習慣陸地行走,幾乎是在爬行。海浪在他身後退開,前方有棵樹。他倒在樹根上,進入接近睡眠的狀態。那其實更像是昏迷。

當他醒來,太陽已經升起,他渾身火辣辣的,同時感覺到各種疼痛:肺部腫痛,四肢酸痛,未恢復的小骨頭陣陣抽痛,嗓子發幹,皮膚皴裂。(還有一種,更深的痛。)他呻吟,某個東西把陰影投在他臉上。“你還好吧?”有個聲音問,音質就像他的體感。粗糙,幹澀,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