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

龍鷹尚未到如是園的大門,已知不妙,十多輛馬車,魚貫而出。他勒轉馬頭,追上閔天女的座駕,駭然嚷道:“天女要到哪裏去?”

車窗簾布給掀起一角,現出閔玄清的如花玉容,頭紮道髻的她顏容略帶蒼白,神情卻保持一貫的平靜,深深瞧進他眼內去,輕輕道:“鷹爺好!”

龍鷹見她無驚無喜的神情,心中涼了半截,曉得繼太平公主的打擊後,另一個打擊在發生著,硬將沖至唇邊“你曉得我回來了”此句話咽回去,苦笑道:“天女是避禍去了,對嗎?”策騎與閔玄清的座駕車並排而行。

閔玄清淺嘆道:“鷹爺言重了,不過多多少少有點這個意味,更主要的是怪自己沒有帶眼識人,致陷今天的處境,俱往矣!玄清真的希望曉得的事沒那麽多。如果只是玄清一個人的事,大概會留下來,然而卻牽涉到道門的榮枯,只好到西都避開一段時間,鷹爺請好自為之。”

刹那之間,龍鷹掌握到關鍵所在,無意識地勒停坐騎,說下去再沒有任何意義,這樣的情況下,不方便說話,特別是關系到自身的秘密。

閔玄清以傳音的方式,將最後一句話送入他耳裏去,道:“玄清沒向人泄露鷹爺另一個身份,鷹爺保重。走吧!”

看著閔玄清的座駕逐漸遠去,其他馬車逐一在身旁駛過,龍鷹心中百般滋味。

本來任何謠言,均難動搖閔玄清對他龍鷹的看法,因她早於當年在長安之時,已清楚其魔門邪帝的身份,並曉得仙子端木菱亦知此事,問題出在“範輕舟”身上,也出在現今龍鷹令閔玄清難以理解的行為上。

在閔玄清眼裏,至乎熟知他的朝中大臣,龍鷹為避嫌疑,是不該在這個時候返神都,來了亦該立即離開,留下來便是居心叵測,讓人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

龍鷹頭昏腦脹的瞧著車隊最後一輛馬車,從旁駛過,進入他前方的視野內,完全絕對想不到挽留閔玄清的任何理由,除非向她揭開女帝的秘密。

他的情緒波動不大,因近乎麻木,腦袋難以正常運作,是沒有感覺的那種感覺。自離開荒山小谷後,尚是首次有心愛的玉人,因誤會而舍棄他,如避瘟神的離開他。

弄鬼的肯定是楊清仁,惟楊清仁對她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同時可看出,楊清仁已逐漸在她的芳心裏,取代了龍鷹的位置。

忽然間,千黛今早說過的話似在他耳朵內響起,是言猶在耳。從沒一刻,他像此刻般明了千黛暮鼓晨鐘的一番話,是何等切合神都的現狀。

你曉得自己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在幹什麽,問心無愧有他娘的屁用?是要看別人如何看你。

“大唐夢”早走火入魔,形成令所有分享這個夢的人,包括閃玄清在內,被集體想象蒙蔽,見樹不見林,沒法掌握面臨的風險,避重就輕,盲目應對任何可令夢碎的威脅,真心相信復辟大唐,乃唯一令國家重上正軌的坦途,遠遠落後於現實的形勢,使楊清仁可乘虛而入,動搖天女對龍鷹本堅定不移的信念。

以楊清仁行事的為求目的,不擇手段,除了向閔玄清透露天女早曉得他邪帝的身份外,亦會明示暗指武曌大有可能是魔門的人,這解釋了龍鷹和武曌間離奇的關系,且確為事實,可令閔玄清即使未至全信,至少心內存疑。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範輕舟”和“東宮慘案”的曖昧性。張昌宗攔路挑戰、李重潤與二張的口角、馬球賽、符太的參與,連串引發“東宮慘案”的事件,多少與“範輕舟”有關。在閔天女心裏,就是與龍鷹有關系,加上楊清仁將龍鷹說得有那麽不堪,便那麽不堪,試問天女怎接受得了?傷心欲絕下,又不得不顧及道門與唐室的關系,惟有來個遠走他方,避開嫌疑。

在這樣的情況下,天女仍不肯出賣他,是情深義重。

當年龍鷹向她透露“範輕舟”的身份,沒想過有後果,之後未有機會向她作進一步解釋,忽然就在飛馬牧場嶄露頭角,令強如楊清仁和宇文朔吃暗虧,又突然現身神都,然後是“東宮慘案”,龍鷹自問設身處地,亦會懷疑龍鷹藉“範輕舟”的身份進行陰謀,再加上龍鷹、女帝同為魔門的指控,故天女有不懂帶眼識人的重話。

他奶奶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有太平公主,後有閔玄清,莫不是沉重至極的打擊,令他感到無比的孤獨。昔日在大漠獨自北上,往找榮升鑄劍大師不久的勝渡,希望通過他聯系秘女萬俟姬純,只影形單,為何絲毫沒有孤獨的感覺?現在置身熟悉的環境和人事,反心內荒寒,充滿似可令他窒息般的寂寞。

為何會這樣子?

倏忽裏!

他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