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誤判破裂

上陽宮。

甘湯院,主堂。

龍鷹、張柬之分賓主坐下後,後者滿懷感觸的道:“就是在這裏,我初次見到鷹爺,當時是奉國老之令而來,一方面為勸告鷹爺勿再惹藕仙小姐,另一方面是來查探底細。現在國老仙遊,藕仙小姐則成為鷹爺嬌妻,還誕下麟兒,歲月如流,使人感慨。”

登上馬車後,張柬之提議到龍鷹這個甘湯院的“家”說話,龍鷹便知非為好事,擺明對方欲動之以情,絕不是有商有量,或尋求妥協。張柬之表面仍言懇辭切,骨子裏用上心術。

想起當年大家的關系,今天卻貌合神離,不勝欷歔。

微笑道:“‘勸告’?該是‘警告’才對。”

權力可令人改變,眼前的張柬之雖多添白發,但人很精神,說話鏗鏘有力,神態從容自若,有股來自心底裏的自信,還有某種龍鷹沒法形容的東西,是以前的他所沒有的,或許是成就到手的神態。

現在張柬之已成皇權之爭的關鍵和主導人物,他代表的並非個人,而是東宮集團、朝臣集團,至乎與女帝和二張對立的所有派系力量,包括大江聯在內。

“淩岸”的敗亡,打亂了台勒虛雲的精心部署,龍鷹不費吹灰之力將飛騎禦衛收編,牽制得左羽林軍難以動彈,肯定非台勒虛雲始料所及。到七大高手在校場之戰無功而還,台勒虛雲失去了在背後操控一切的憑仗。正如台勒虛雲曾說過的,唯一之計就是以張柬之來制他龍鷹。

想起張柬之泄露自己的出身來歷,龍鷹始終難以釋懷。

張柬之笑道:“多少年哩!當時的情況,鷹爺記得比老夫清楚,老夫印象最深的是鷹爺問起邊荒的事。”

整個甘湯院靜悄悄的,張柬之的從人、甘湯院本身的婢仆、守護的禦衛,全退往甘湯院的範圍外,令兩人的敘會,大有秘密談判的味道。

龍鷹難以釋懷尚有另一方面。

張柬之確應見他,以談判解開眼前僵局,但現在實非好時機,最佳時機出現在他殺“淩岸”之後,不是在力克七大高手的當兒。

張柬之一直沒來見他,顯示他盡管本身無殺龍鷹之心,至少不反對。否則以他目前手上掌握的力量和位置,憑他對左右羽林軍的影響力,得不到他點頭,七大高手絕難組合成軍,武三思之輩如何推波助瀾仍難起作用。

這個想法使他痛心。

校場之戰的戰果改變一切,張柬之終肯坐下來和他說話。

比起上來,新相識的湯公公,對自己的了解更深入透徹,為何這樣子呢?問題仍在於女帝和自己的關系,張柬之心中在打什麽鬼主意?

淡淡道:“關於邊荒,張相確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數據,今次對我又有何提點?”

張柬之雙目閃起亮光,用神打量他半晌,徐徐道:“撥亂反正,此其時也!”

龍鷹宛如從一個長夢醒轉過來般,清楚分明。

實為一場誤會。

猶記得李顯返神都後,狄仁傑向他吐苦水,指出張柬之等在作著“大唐夢”,當時他一知半解,到此刻方較明白狄仁傑當時說話的意思。

一直以來,他尊敬張柬之如同尊敬狄仁傑,認為張柬之有著同樣的識見智慧,但際此一刻,他曉得純屬錯覺。

狄仁傑支持李顯回朝,有著現實的考慮,目的仍是以民為主,因為武氏子弟確不成氣候,禍國殃民。對女帝的縱容私寵、包庇族人、任用酷吏,順者昌、逆者死的作風,狄仁傑是反對的,可是他不會對女帝的功績一筆抹殺。武曌的重農重民,知人善用,上法下道的治國手腕,中上層的統治集團雖亂作一團,朝無寧日,可是在萬民福祉上,大體做到了國泰民安,社會和經濟均處於長足的發展裏,此正為徐敬業叛變,唐室諸王興師問罪,瞬被敉平的根本原因,故而狄仁傑肯效命女帝,終身不變。

狄仁傑在時,張柬之、桓彥範、敬暉、竇懷貞、姚崇、宋璟等一眾重臣,均由狄仁傑推薦而得女帝重用,加上狄仁傑本身超凡的識見才具,人人惟他馬首是瞻。狄仁傑對龍鷹的看法,就是他們對龍鷹的看法,不存在矛盾和分歧。

如今大樹既倒,過往的情況再不復存,他們對龍鷹的看法已改變過來。他們對女帝,亦不可能有公允的瞧法。

於他們來說,武曌等同“女禍”,對唐室正統大逆不道,濫施刑獄,淫亂不堪。“撥亂反正”四字,就是要將武周皇朝連根拔起,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充其量是一場禍變。

所以他們必須推翻女帝,不容皇位和平傳接,免讓武周皇朝擁有合法的地位,女帝引退或病逝後,新朝將不視她曾為皇帝的事實,予她在唐室諸帝內任何名份位置。

最頭痛的問題來了,新朝怎肯讓武曌安葬於為帝皇而建、高宗遺體所在的乾陵?非是九五之尊,即使貴為皇後,亦沒資格與帝君共寢一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