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重建怒蒼 第二章 風雨故人來(第8/9頁)

言二娘心下愧疚,知道自己無意間刺傷了他,歉然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這樣說的,你快別難過了。好不好?”言二娘是個直性人,卻不知自己這般直言安慰,不免真把秦仲海當作了可憐人,反而更著形跡,非但撫慰不了人家,反而讓他更加無奈。

果然秦仲海聽了這話,心中更感酸楚。但他畢竟飽經歷練,等閑不露真性,當下不動聲色,強笑道:“誰難過啦?你可別胡亂編排呀!我明白說了吧,老子秦仲海身體雖殘,心卻不殘,照樣活潑潑地轉壞主意,你要小看我,當心給我害了!再聽了,老子雙手雖殘,嘴卻不殘,一樣開口罵人祖宗娘親,十八代中絕不少個半代!這叫做體殘嘴不殘,懂了麽?”說著說,竟然仰頭大笑起來,模樣甚是得意。

言二娘見秦仲海臉上掛著笑容,但眼神中卻透出一絲淒苦,她看在眼裏,心下更覺不忍了。她知道自己口才不佳,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嘆息一聲,道:“別說這些了,我去拿些吃的來。”

當下替他攏了攏被,轉身走出房門。

秦仲海看著她苗條的背影,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撲颼颼地落了下來。當年他與言二娘見面時,自己還是個武功高強的遊擊將軍,誰知現下卻成了躺在病榻上的廢人。他不願人前失態,便把眼淚擦在棉被上,擦了幾下,恐怕留下痕跡,索性連鼻涕一起擤了上去,免得給人發現自己掉淚。

過不多時,言二娘端了碗稀飯進來,正要奉上,忽地驚道:“你這是幹什麽?怎麽在棉被上擤鼻涕?”秦仲海呸了一聲,訕訕地道:“什麽鼻涕?我還尿床呢!快把吃的端來,爺爺餓啦!”言二娘原本對他極是同情,待見了無賴模樣,也不禁微感生氣。她搖了搖頭,把稀飯遞了過去,沒好氣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要不要我幫你?”

秦仲海伸手接過,笑道:“不過吃個稀飯,有啥大不了的?”他手端飯碗,哪知手上實在無力,連連顫抖之下,熱湯從碗裏潑出,只濺得滿手都是。

秦仲海見自己如此不濟,心下如同刀割,只是強笑道:“他媽的!這鬼稀飯怎這般燙手?你扶我起來,我上桌去吃。”言二娘微微搖頭,伸手接過飯碗,柔聲道:“你好好躺著,我來喂你吧。”

秦仲海呸了一聲,拂然道:“我堂堂一條鐵漢,要你喂什麽?”說著硬要起來。

言二娘不去理他,徑在碗裏舀了一匙稀飯,送到秦仲海口邊,膩聲道:“來,張開嘴,吃了吧。”秦仲海尷尬一笑,道:“別鬧了,真當我是三歲嬰孩嗎?”

言二娘笑了笑,湊上瞼去,與秦仲海相隔咫尺,柔聲道:“別要逞強,乖乖把嘴張了,嗯?”

看她神態溫婉,真把秦仲海當成幼兒來看了。秦仲海是個刀頭舔血的狂徒,此時身受女子細心照拂,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連番催促之下,也不便拂逆她的好意,只得依言張嘴。那稀飯含在嘴裏,溫溫熱熱的,卻說不出什麽滋味。

言二娘微笑道:“好吃麽?”秦仲海做了個鬼臉,只想說幾句笑話調侃,哪知一時之間,心中突生異感,感覺像是怪怪的,不僅說不出半句話來,連那口稀飯也是難以下咽。

言二娘卻未察覺異狀,她又舀了一匙,低下頭去,輕輕在湯匙上吹了幾口,柔聲道:“來,再吃一口吧。”她把湯匙送到秦仲海嘴邊,滿面溫柔地看著他。秦仲海癡癡望著言二娘,霎時心中酸苦,眼眶竟爾紅了,當下急忙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言二娘微覺奇怪,道:“你別難為情,快來吃吧!”

秦仲海把臉朝向照壁,嘶啞著嗓子,低聲道:“謝謝你,我已經吃飽了。勞煩你幫我雇輛車,我有些急事,一會兒趕著走。”言二娘心下詫異,驚道:“你……你重傷未愈,外頭又是天寒地凍的,你想去哪裏?”

秦仲海面向壁板,卻是一言不發。

言二娘搖了搖頭,霎時放下飯碗,伸手出去,硬把秦仲海的臉面轉向自己,鳳眼低垂,只在注視病榻上倔強的男子。

秦仲海避開了她的眼光,神情竟有些慌張。

言二娘神色鄭重,搖頭道:“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你便得乖乖聽我的話。我現下要你吃飯,你便快吃,哪裏都不準去。”她不容秦仲海分說,取起湯匙,一瓢瓢送入他的口中。每當湯汁濺出,言二娘便取出手巾,替他擦拭嘴角。

自出道以來,他何嘗如此狼狽?秦仲海被言二娘一口接一口喂著,想要轉頭逃避,卻又抗拒不了人家的溫情。他口含稀飯,想起日後便要這般度日,一時心酸難忍,殘廢以來的種種痛苦全數爆發,悲傷、無奈、絕望,同時撞入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