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海上孤鴻 第二章 秦霸先(第10/11頁)

阿傻喘氣不休,原本甚是慌亂,手上拿到了方天畫戟,神態稍顯安心。他摸著腦袋,四下望瞭望,忽地咦了一聲,劈頭第一句話便問:“大都督人呢?”

眾人聽得這話,立時大喜道:“他醒了!”

韓毅茫然張眼,左右看了幾眼,李鐵衫第一個搶上,大聲道:“韓兄弟,你還認得我麽?”韓毅聽了李鐵衫的聲音,慌忙轉頭過去,霎時全身發顫,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鐵衫!你可來了!”李鐵衫又喜又悲,往後退開一步,他雙手扶住多年的好弟兄,忍淚道:“醒了,你可終於醒了,不枉我一路從山寨趕來,終於把你救醒了。”

兩人四目相望,阿傻忽然吃了一驚,他伸出手去,在李鐵衫的頭上撫摸不休,神色既慌且亂。李鐵衫不知所以,怕他又無端發起瘋來,忙道:“怎麽啦?有啥奇怪麽?”

韓毅又驚又急,連連問道:“鐵衫,發生了什麽事?為何你的頭發全白了?”李鐵衫啊了一聲,一時只是驚詫不語。韓毅見他不答,當下轉過頭去,霎時又見了項天壽,忍不住驚道:“項堂主,你……你的頭發呢?你不是留守山寨麽?怎地幾天不見,你就成了這模樣?”

聽得此言,眾人心下都已了然。此時的韓毅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還活在二十年前神鬼亭旁的那場激鬥裏。李鐵衫抱住了他,哽咽道:“兄弟啊,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你醒醒吧。”韓毅面露不解,茫然道:“二十年?什麽二十年?咱們不是在神鬼亭麽?”

李鐵衫搖了搖頭,自將盔甲除下,取過了胸口護心鏡,低聲道:“好兄弟,你自己看吧。”

韓毅接過護心鏡,朝自己的面貌看了一眼。晨光將屆,鏡面如雪,鏡中的男子兩鬢霜白,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他如中雷擊,這才明白李鐵衫的意思。一時呆立無語,悲聲道:“二……二十年了?”

眼看李鐵衫點了點頭,眾人垂淚無語,韓毅放聲大哭,淚如雨下間,身子向後便倒。

※※※

大雨漸漸緩歇,晨間陽光燦爛,客店裏的燭淚卻已枯幹,終於墜滿了燭台。

陽光從窗縫裏透入室中,照在言二娘雪白的粉臉上。她揉了揉眼珠,緩緩起身,眼看已在清晨時分,桌上兀自擺著殘酒盤碗,這一夜卻沒見秦仲海回來。

她有點納悶了,眼看自己還裸著雙腿,臉上微紅,忙穿著了衣裳,當即開門走出。

方才啟門,便見一人坐在門邊守候,看他面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睡,卻是“金毛龜”陶清。言二娘愣住了,道:“你這是幹什麽,整夜蹲在門口?”

陶清微微苦笑,他站起身來,低聲道:“大姊,我帶你看個人。”

言二娘見他神神秘秘,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登時笑道:“瞧你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唐軍師來了麽?昨晚仲海老早跟我提了……”言二娘叼叼絮絮,陶清卻不多話,自管行入客房,將窗扉推開,低聲道:“大姊,你自個兒看吧。”

言二娘見他眼中淚水滾動,好似有什麽苦楚。她滿心納悶,復感好奇,便湊頭過來,朝窗外望去。

晨光柔和,斜照在院中的榕樹上,蟬鳴聲聲,綠影叢叢,一名英俊男子斜倚樹下,但看他劍眉薄唇,側臉眺望遠方,星目回斜間,好似若有所思。

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氣,在這震駭的一刻,一顆芳心仿佛停止跳動,眼前更是一片空白。咚地一聲,腦中昏沉暈眩,已然跌坐在地。

陶清見她茫然張口,眼神朦朧,好似傻了一般,趕忙上前相扶,手指還沒觸到言二娘身上,陡聽她放聲尖叫,霎時便從窗口躍了出去。陶清又驚又急,卻也不及拉住她,百忙中急從窗口探望。只見大姊已顫巍巍地走向樹下,看她面色迷茫,好似要看看眼前這人,親手摸摸他,好來確信他是否真是活人。

那男子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又聽啜泣聲隱隱傳來,他回身轉頭,眼前佳人芳華已逝,但眉宇間的不讓須眉,卻與當年的紅臉姑娘並無二致。

兩人相互凝望,俱都無言。昔年一見鐘情的愛侶各經大難,此時也只能默默打量對方。

言二娘珠淚欲垂,伸手輕撫那人的面頰,哭道:“是你麽?是你麽?”那男子輕輕點頭,握住了言二娘的手,嘆道:“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二娘……這些年來,辛苦你了。”說著往前跨上一步,將言二娘抱入懷裏。

在這滿是意外的人生中,處處藏著驚奇,卻也處處透著無奈。尋尋覓覓,整整執著了二十年,如今夢想成真,最後卻是這樣的解答。

人生如萍,飄浮不定,有時連自己何去何從也不知曉,卻要自己怎麽望前看?言二娘此刻芳心淒淒,只是不知所措,她仰頭望向早已陌生的丈夫,嗅著似曾相識的氣味,往事如同浮光掠影,盡已朦朧,雙手掩面間,終於低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