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正統王朝 第五章 敗戰將不死(第6/12頁)

伍定遠沉下臉來,反問道:“什麽叫沒用?你們從頭到尾不理他,這又是什麽意思?”

韋子壯聽他說開了,倒也不必隱瞞什麽,當下聳了聳肩,嘆道:“什麽意思?你還不懂麽?他已經垮了。”

伍定遠濃眉抖動,往後退開一步,苦笑道:“垮了?”

韋子壯嘆了一聲,不知該怎麽說,卻聽堂上一聲長嘆,一名老者緩緩起身,喟然道:“定遠啊定遠,你要幫他,就別在這節骨眼上和他牽扯。朝廷上下都說天絕僧害己誤人,楊肅觀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虛名。他若還想保住官職,這幾日定要閉門思過,想清楚如何向皇上交代。你現下纏著他,不免讓他分心,於人於己都是不好。”

伍定遠微微苦笑,柳昂天收留自己,保舉為官,乃是生平頭號恩人,自也不好違背他的意思。伍定遠滿心寂寥,轉頭便往盧雲看去。兩人目光交會,心意相通,霎時一同點頭。

盧雲袍袖一拂,轉望顧倩兮,卻見顧大小姐微微一笑,也是點了點頭。

廳上諸人喧嘩如故,盧雲出門相送,卻也沒人阻攔。看柳昂天逗弄孩童,左從義、石憑喝茶談心,誰不是神態悠閑。顧倩兮看在眼裏,自是暗暗感慨世態炎涼。正要起身告辭,忽在人叢中見到了一個身影。

人聲語嚷,那少女卻只躲在廳柱之後,偷眼往門外瞧著,看她雙肩輕輕顫動,想來也是個重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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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雲本是義氣之人,心之所至,哪管旁人背後議論?何況頭上有位尚書嶽丈,便算惹得柳門眾人不快,自也挺得過去,當即跨門出廳,追了過去。他趕出門去,卻見園中僅一名老園丁守在道旁,並未見到楊肅觀的身影。盧雲慌忙上前,問道:“這位大叔,方才一名白衣男子匆匆出府,您曾否見到?”

那園丁低頭垂手,好似耳聾一般,直到盧雲把話說了兩遍,方才擡起頭來。

夕陽映照,只見那園丁六十來歲年紀,一張臉孔蒼白無血,眼中滿是沈郁之氣。他看了盧雲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對他的問話毫不理睬。

盧雲愣住了,道:“老丈,適才一名公子走出門來,您有見到麽?”那老人好似聾了一般,盡管盧雲三次來問,仍是愛理不理的神氣。盧雲嘖了一聲,頗見不耐,霎時伸手去搖。

手指才一碰上臂膀,那人身子一震,手中鐮刀墜到地下,他轉頭望向盧雲,眼中滿是怒氣。盧雲見他神色凜然,一時心中竟是有些害怕。他往後退開一步,不由自主地拱了拱手,道:“對不住。老丈不理我……所以我就……我就……”

那人目光緩緩從盧雲身上移開,低頭道:“不打緊,鄭年歲已……”他咳了咳,頓了頓,改口又道:“鄭某年紀老了,發蒼視茫,力乏耳背,聽不到說話,還請爺台見諒。”

盧雲呆了半晌,心道:“這園丁說話好生文雅。”看這老人眉清目秀,氣宇不凡,別要也是個落第秀才出身,回想自己當年不得志,心中微生同情,眼見那人緩緩彎腰,俯身去取地下鐮刀,盧雲眼捷手快,當下搶先蹲下,便要替他撿拾。

正在此時,一只手擋了過來,在兩人之前搶先拾。盧雲心下一凜,沿著那人手臂看去,面前一張尊貴清白的面孔,含笑望向自己,正是楊肅觀。

盧雲見他還未遠走,一時又驚又喜,笑道:“你連椅子也沒沾邊,走得恁煞急了。”說著攜住他的手,道:“你要不喜歡待在府裏,不如咱倆去喝杯茶。”

楊肅觀微微一笑,從盧雲掌中抽出手來,道:“盧知州,您是真不懂,還是故意不懂?”

盧雲淡然一笑,道:“楊郎中,該懂的,盧雲一定懂。”他向前一步,摟住楊肅觀的腰,道:“不該懂的,盧某比牛還笨,就是開不了竅。”

楊肅觀望向盧雲,兩眼睜得大大的,好似極為詫異。慢慢地,只見他面泛笑容,竟爾大笑起來。盧雲也陪著笑了幾聲,他想起楊肅觀這幾日行蹤不明,便問道:“這幾日你究竟去哪兒了?大家都好擔憂呢。”

楊肅觀聽了這話,霎時收拾笑容,神態極是莊嚴。秋日傍晚,晚霞絢爛,遠處皇城樓閣光芒返照,帝王天威,望之極為刺目。盧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一人躬身駝背,偊偊獨行,正是方才見到的那名園丁。

盧雲低聲道:“楊郎中,你師父究竟怎麽死的?你可知道麽?”

楊肅觀靜默半晌,並未回話。過得良久,忽道:“盧兄,你飽讀詩書,一向極有見地,你能否告訴我,這世上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

盧雲有些愣了,什麽好人壞人,是非分際,當屬崇卿這年紀的孩童來問,楊肅觀堂堂一個大進士,微言大義入目何止萬千,竟會問下這道題目。盧雲沉吟一會兒,答道:“楊郎中既然問了,我這也答了。儒家言道,求本於仁。能得‘仁’者,便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