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二章 觀海雲遠(第3/6頁)

瓊芳橫眼含笑,啐道:“誰說全是死人的,張大你的貓眼兒,瞧瞧這名字是誰?”

娟兒哦了一聲,湊眼來望,只見黃臟臟的紙上寫了一個“陳旋”,此人卻是不識。撇眼再看,又見一人姓馬名秋,馬蹄下踩了個“王順二”。她懶得再看王順三、王順四,仰起頸子,小嘴打個大哈欠,搖頭道:“土不拉嘰的大老粗,又蠢又臭。管他是誰啊。”瓊芳笑道:“好一個大老粗,再望下瞧吧。這家夥也是蠢蛋麽?”

修長玉指緩緩下移,來到了一行小字上。娟兒凝目來望,登時腰肢亂顫,嬌笑道:“別胡說,我可沒講他。”

伍定遠,陜西涼州衛,景泰三十二年同武舉出身,授直隸征北九品檢教制使

灰黃黃的一行字跡,夾在無數武官人名當中,分毫不感顯眼,若非瓊芳眼尖,恐怕一掠而過。瓊芳雙手捧書,朗聲道:“伍定遠,字老粗,號笨公,西涼蠢州人。”她從書後冒出頭來,嬌聲道:“太妙了!令師姐挑婿的眼光如此高明,她要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個白癡,心裏一定高興死了。”娟兒聽她說得陰損,一時笑得眼淚滲出,拼命來奪那本書,雙姝鬧做一團。

好容易搶到了書,娟兒低頭望向那行字跡,微笑道:“直隸檢教什麽的,好像真有這麽個官,最早聽人喚他‘伍捕頭’,後來又是什麽‘伍制使’……再幾年又是伍總兵、伍都督、伍侯爺……總之長長一串兒,除了我那個師姐啊,誰都記不得。”

荊州戰場親見親聞,伍捕頭不再是伍捕頭,而是手握天下雄軍的大人物。瓊芳哈哈一笑,舉筷夾菜,凝望紙上的名字,迷蒙之際,耳邊再次響起那重重的……

轟踏!轟踏!踏步聲震動京城,遠方傳來嘹亮口令:“全軍……”

慈和的爵爺容貌漸漸隱去,不由自主間,聽得那聲叫喊:“轉進禁城!”

驚天動地的踏步聲,踩醒了全北京的百姓。瓊芳從睡夢中醒來,驚見窗紙上飄過一面黑黑的東西,引得她推窗來望,只是一看之下,卻也讓她尖叫出聲。

濕淋淋的血旗,畫出了龍舞般的“柳”字,不知是用人血還是羊血。總之那面旗子嚇壞了小瓊芳,她呆呆看著窗下的少壯軍官,看著大雨傾盆而落,然後給老家臣一把抱起,藏上了閣樓。

轟踏!轟踏!九月十九深夜子時,復仇者入京政變。大雨傾盆的夜裏,復仇者左手橫比胸前,右手揚舉巨大血旗,高指向前方的禁城,口中不住發出淒厲悲嘯……

瓊芳越想越怕,拿著筷子的右手微微發抖。在那個可怕的夜晚,爺爺跑得不見人影,只有蒙蒙細雨陪伴自己。十四歲的她滿心恐懼,只能從那細細長長的窗縫兒,和小螞蟻、小蜘蛛一齊偷窺改朝換代的大事……

“喂!喂!”娟兒見好友茫然出神,忙道:“你在想什麽。不會還在記恨吧?”

瓊芳醒了過來,反問道:“記恨?記什麽恨?”娟兒有些心虛,低聲便道:“熊俊啊,就是荊州廟裏的那幾個軍官,你不會還記在心裏吧?”這話反倒提醒了瓊芳。那時人在荊州前線,曾給都督愛將熊俊百般刁難,想起那人言行無狀,委實讓人氣結。撇眼去看娟兒,見她臉色難看,瓊芳登時陰側側地一笑,道:“娟掌門,饒不饒人,怎能問我?該問大姊你啊。”娟兒慌道:“你……你想幹什麽?別為難我啊。”

瓊芳嘿嘿一笑,忽然哈嗤一聲,打了個噴嚏,咳道:“我有幾個問題請教……你只要老老實實地說了,我便不為難那姓……姓……”熊字未出,卻又打了個噴嚏。想來昨夜赤足遊鬼屋,終於傷風了。娟兒遞了條手巾過去,苦笑道:“行了,你想問什麽,只管說吧。”

瓊芳用力擤了擤鼻涕,喜形於色,便又急急翻閱武官名錄。她伸手招了招娟兒,笑道:“來,再看這兒。這個人是誰啊?”娟兒見她有備而來,心下自也惴惴。她低頭去看紙面,不知瓊芳有何計謀,哪曉得一望之下,卻也不禁啊了一聲。

難怪瓊芳要問了,紙頁上黑汙汙的一塊,竟用墨漬汙損了一處姓名。低頭來讀,見是:

某某某,南直隸鳳陽府,景泰二十二年授遼東遊擊、三十二年升羽林軍從四品帶刀

瓊芳滿面興奮,低聲道:“快跟我說,這人是不是……是不是……”

娟兒聽得問話,卻只低頭吃菜,不願來答。瓊芳催促道:“喂,你答應過我的!”娟兒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方才低聲道:“他的名字是忌諱,不能說的。”

瓊芳舒了一口長氣,喜道:“果然是他。”

看這三字何以被一筆勾消,原來天下第一大反逆便在眼前。若非魔名汙穢,又何必給他這等待遇?瓊芳放落了碗筷,悄聲來問:“你人面好廣,以前也見過他吧?”娟兒一不知她為何好奇,二也不想多提往事,搖頭便道:“你好狠心,想害我坐牢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