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六章 修羅天之罰(第2/14頁)

大掌櫃喜歡作帳。過去江太師雖也精於此道,可他不會親力親為。大掌櫃卻不同,他喜歡簿記,喜歡算帳,遇到這種幹系風險的大事,他從不假手他人,他誰也信不過。

也許……這就是江太師輸給大掌櫃的原因,而羅摩什也付出了他的代價。在這十年裏夜夜秉燭累牘的結果,非只耗盡他的目力,連那“幽冥玄指”也回歸幽冥,以前戳得爆一塊磚,現下除了假帳以外,真不知自己還戳得破什麽。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差堪安慰的,只有兒女多了。江太師死的那一天,羅摩什看破紅塵,決定還俗了。

越來越俗的羅摩什,正想著自己的心事,大掌櫃也已對完了帳本。他翻到了最後一頁,眼前現出了整齊劃一的數字,讀作“九百五十萬兩銀”。

沒有一點零頭雜亂,九百五,大都督無愧是本朝第一號的起義大臣,漂亮的數目顯出了軍紀森嚴。憑著深厚交情,為了愛護“大掌櫃”的目力,他才繳來薄如蟬翼的小冊子。想起“紙短情長、義氣深重”這八個字,羅摩什內心更加感佩起來了。

大掌櫃招了招手,問道:“是這個數字沒錯?”羅摩什幹笑道:“沒錯,小人加過了。”大掌櫃以手支額,沉聲道:“沖銷簽函何在?”羅摩什道:“參謀說全部遺失了。”大掌櫃點了點頭,低聲又問:“單據謄本呢?”羅摩什道:“被怒蒼賊匪燒毀了。”

啪地一聲,大都督送來的帳本飛上了天,落到小山上去了。大掌櫃無言無語,窩回他慣常算帳的太師椅裏。以手托腮,模樣有些像打盹,又有點像沉思。羅摩什守在一旁,問道:“大掌櫃,您還要看別的衙門帳麽?”

玉白的手指搖了搖,大掌櫃不急,羅摩什也松了口氣。

厚得壓死人的帳本,縱使一目十行如“大掌櫃”,也還是得在寒冬冷夜裏拿起冰算盤,一路從小年夜撥到元宵夜……縱使雙目發紅、頭暈眼花,氣得他拿出那套傳說中的“六道輪回”,他還是僅僅能把帳本砍得稀爛,卻也找不出府縣衙門的個中奚竅。想到這兒,羅摩大師忽然有些慶幸,他只是小小的六帳房,可不是什麽大掌櫃。

小年夜的下午,窗外雪花紛飛,庫房裏靜謐無聲,只見“大掌櫃”輕輕托著他那秀氣的下顎,好似在閉目養神。羅摩什一旁守著,卻也不免哈欠連連。連著兩個月耗費心神,加上昨晚一夜沒睡,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大掌櫃萬一睡在這兒,任誰都回不了家,眾下屬滿心催促,都在盼他早點醒來,早些離開。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忽聽叩叩聲響,庫房開啟了。回頭望去,一名蒙面人躬身而進,正是客棧豢養的密探。看他手持機密文書,想來有什麽要緊公事秉報。羅摩什心下一喜,正要伸手來接公文,那密探卻搖了搖頭,迳朝文書密封處點了點。

手指落在圓圓的東西上,羅摩什低頭下望,見到了一只龍形圖徽。

“四爪金龍印”,這是軍部送來的消息。

客棧列層分級,大掌櫃統帥天下萬物,無論大小公事,於他都不算機密,其余六名帳房彼此間互不統屬,各有所司,機密公文卻也不能任意翻看。羅摩什自知地位與二當家天差地遠,趕忙退開一步,幹笑兩聲。那密探捧起密件,跪於腳邊,悄聲道:“啟稟大掌櫃,襄陽城回來的軍情。”

此時怒蒼賊匪全力開打,一路從荊州殺向襄陽,此刻送來加急密件,大戰結果必然分曉。眾人聽得緊急軍情來報,無不屏氣凝神,全都安靜下來了。

大掌櫃好似睡眼惺忪,直至探子把話說了第二遍,方才睜開了眼,接過了公文。

府庫一片噤默,俱在等候“大掌櫃”拆封批示。他瞄著“四爪金龍印”,拆也不拆,讀也不讀,批也不批,迳自扔到公文堆裏上了,剛巧不巧,恰恰壓在大都督送來的帳本上。

既是飛鴿傳書,軍情必然十萬火急,大掌櫃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眾人望著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都感目瞪口呆。那探子不敢多話,只得叩首三次,便自離開。

腳步聲漸漸遠去,密探已然走了。大掌櫃再次閉目養神,鼻息沉沉,竟然又睡了。庫房裏靜得怕人,羅摩什與屬下面面相覷,卻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找機會尿遁,忽聽腳步聲陣陣響起,又有人過來了。眾人回首去望,來人卻又是那蒙面密探。羅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復返,皺眉便問:“不是才送過文書麽?怎又回來了?”那黑衣人微微一愣,奇道:“回來了?我什麽時候來過了?”

羅摩什瞼上一紅,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這人卻是江南嗓。此黑非彼黑,原來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條黑狗,而是一只黑貓。羅摩什咕噥一聲,正要接過文書,那密探卻不給他,只伸出手指,又朝彌封處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