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天之正道 第九章 無解難題(第13/19頁)

最後一眼回眸去望,只見瓊芳睜著一雙大眼,兀自坐在地下,好似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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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兒離開以後,瓊芳便在巷中躲了大半個時辰,確信傅元影等人離開之後,方才回去與盧雲會合。只是經此一擾,瓊芳卻變得悶悶不樂,兩人連除夕圍爐也不吃了,便只連夜北上。路上二人甚少說話,盧雲本就沉默寡言,小姑娘一旦沒了興致來玩,自是沉悶得怕人。天幸瓊芳帶了那只野犬同行,每日早晚給它換名字,有時叫“盧無知”,有時叫“盧傻傻”,總算還有個說話對象。

二人沿途北進,抵達滄州之時,恰逢初九天公生。正午天氣放晴,盧雲見道上百姓手持面盆瓦甕,各自盛冰接雪,忍不住心下一奇,便怔怔停步下來。

瓊芳坐在面擔上,一見他停步,便抱起小狗,悻悻地道:“盧黑狗不想撒尿,你幹啥偷懶?”

盧雲咳了一聲,只是手指百姓,問道:“他們拿著碗盆,卻是在做些什麽?”瓊芳撇眼去望,淡淡便道:“你是瞎子麽?沒瞧見他們在蓄水嗎?”盧雲久不知人世景況,見了這等情狀,自是怔怔無言。瓊芳解釋道:“連著十年都是這樣啊,冬日一旦酷冷,夏日便要躁熱,過得立春之後,很快便要幹旱了。”說著又去逗弄黑犬,自顧自地道:“你也別煩,反正你來日便要溜入深山當隱士,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卻關你什麽事了?對不對?盧黑狗?”

瓊芳滿口譏諷,盧雲卻只置若恍聞,想起那夜與裴鄴的對答,低聲便道:“金水橋畔龍吐珠,少林佛國大旱年。天絕的遺言應驗了。”瓊芳眨了眨一雙大眼,居然不知天絕僧是誰。盧雲也不解釋,便又啟程離開。

瓊芳雖然聰慧,卻也不曉得天絕僧乃是昔日四大宗師之一,更是當今大學士楊肅觀的授業恩師。而這兩句偈語,更是神僧圓寂前親手傳與盧雲的。當時神僧燃燒聖光,焚地現字,足見身死前兀自萬分戒慎,絕不容旁人窺伺盜聽。

當年盧雲一個心軟,意外傳出第一句謁語,爾後天下爆發連串災禍。自永定河畔修羅挨槍算起,之後玉璽現身、柳門受滅、怒蒼被圍、乃至於景泰下野、正統復辟,一切變故全起於第一句謁語。如今相隔十年,這第二句謁語總算才給盧雲說了出來,卻不知是否又會有什麽大災大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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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數日,已近元宵燈會,沿途所經鄉鎮莫不張燈結彩,路上找人問了,已知來到了順天府,算來離北京不過兩日路程。瓊芳自知一到京城,盧雲便要依約離去。她心中煩悶,幾次想開口相留,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心裏只是發愁。

這日下午陰雪蒙蒙,二人來到一處丘陵,盧雲便又駐足下來,迳自煮起面來了。這幾日大鹵面、麻醬面,每日裏面來面去,面面俱到,早已吃怕了。瓊芳罵道:“又是面麽?狗都不吃了!”盧雲笑了笑,搖頭道:“瓊姑娘,最後一餐了。”

瓊芳心下一凜,方才醒起兩人的約定,她接過盧雲送來的面碗,心中竟是一片茫然。一旁小野犬倒是猛搖尾巴,等著飽餐一頓。

風雪止歇,霧氣消散,兩人坐在山丘吃面,從丘上眺望過去,但見天際一片湛藍,裏許外一座大城巍峨屹立,看那十一座城門環繞拱衛,隱現八臂哪吒雄奇之態,不消說,此地正是管掌天下正統、舉世瞻仰的國都大城,天威北京。

禁城已在眼前,也該到了分離的時候了。瓊芳滿心煩亂,那碗面直是不能下咽。想要找些話來說,卻又頭緒紛紛,想要拉下臉來求懇盧雲,卻又找不到台階。正煩間,忽聽盧雲“咦”了一聲,他放落了面碗,轉身行到一株白樺樹下,怔怔沉思。

那樹聳立林間,樹皮上隱約有著一記刻痕,看盧雲徘徊沉吟,遲遲不走,瓊芳見他舉止有異,便也放落面碗,行了過去。只見盧雲跪在樹下,望著眼前的一處草丘。那樹根處長了幾株小花,卻也看不出什麽異狀。

盧雲好似若有所思,他輕輕去撥地下泥土,撥得幾撥,便又停手不動,神氣默然,有若石雕泥塑。瓊芳心頭難受,只是凝視著盧雲,想要問些什麽,喉頭卻似哽了。她抱起了小野犬,便又走回面擔,自朝板凳坐下。低聲道:“小蠢蛋,小蠢蛋,咱們要回家了,你開心麽?”

盧雲見她面容愁苦,便也走了回來,眼見那碗面一口未動,便要收起。瓊芳心下一慟,忽然伸手出來,掀住了面碗,咬牙忍淚:“盧哥哥,你為什麽討厭回北京?”

盧雲道:“不是討厭,就是不想回去。”瓊芳低聲嘆氣,搖頭道:“你太無情了,我曉得北京裏有好多好多人記得你……比方說……比方說……”正要說出“顧小姐”三字,可不知為何,想起顧姊姊那張清麗絕俗的面孔,就是說不出話來,改口便道:“好比說……好比說……娟兒也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