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四章 小樓一夜聽春曲(第7/14頁)

沒人生來就想做丫鬟的,看那草席什麽地方不好鋪,卻是鋪在“小趙雲”隔壁,料來要與他比鄰而坐。燕烽吃了一驚,心頭怦怦跳著。正期待間,卻聽一聲哈欠響起:“啊,鬧了一整夜,先睡一下。”

沒人生來就不長眼的,卻唯獨阿秀例外。看這男童倒上草席,呼呼大睡,宛然是座萬裏長城,隔開了牛郎織女。眾參謀看到眼裏,自又哈哈笑了。

眾人坐定下來,棚裏卻還少了一人。鞏志左右瞧了瞧,便道:“大少爺呢?怎沒瞧到人?”

伍定遠育有一子一女,小女兒便是面前的崇華,兒子則是江南帶回來的義子崇卿。眾參謀聽得此言,自也頻頻頷首,都問道:“是啊,怎沒瞧見大少爺?”

伍定遠見華妹一語不發,便將她抱了過來,柔聲道:“哥哥呢?怎沒陪著你?”

“咿!”聽得“哥哥”二字,華妹雙手掩耳,口出尖聲,好似聽到了猛鬼的名兒。眾參謀滿面訝異,還沒來得及問話,翠杉便自行走了過來,掩嘴笑道:“老爺啊,大少爺是什麽脾氣,您又不是不知?要肯陪在咱們幾個身邊,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

崇卿脾氣如何,伍定遠將他拉拔長大,自也知曉。何勞外人多置一詞?不去理會“翠杉”,便問愛女道:“怎麽了?哥哥又惹了什麽事?”

華妹聽得此言,便只低下頭去,看她嘴角緊泯,大眼卻已濕紅了。伍定遠一旁看著,已知家中必然有事,便拍著女兒的背,溫言道:“女兒乖,有事盡管跟爹爹說,爹爹給你主持公道。”華妹眩然欲泣,偏又不肯說,只將小腦袋轉了開。伍定遠嘆了口氣,自知小女兒性情剛強,越見逼問,越是不說,無可奈何間,只得朝翠杉瞧去。

難得老爺有求於自己,翠杉自是眉開眼笑,她學著夫人的架子,拿出絲巾搧風,嘆道:“老爺啊,您可不曉得呢,過年前哪,大少爺他啊,哎……居然離家出走了呢,整整拖到初五才回來,害得夫人到處找他,鬧得府裏雞飛狗跳呢。”

伍定遠大吃一驚,看兒子傍晚時與自己同入紅螺寺,外觀全無異狀,豈料私下竟又鬧出了事?

伍定遠年歲已長,性格越見沉潛,當下深深吸了口氣,將怒色掩去,自問女兒道:“告訴爹,究竟怎麽回事?”

華妹撲到爹爹懷裏,哭道:“哥哥好可惡!大家好端端地過年,他就是不回家,害得娘好擔心他……鳴嗚……嗚嗚……華妹還做了燈籠給他玩兒呢……”一旁翠杉聽得此言,趕忙補上一句狠的:“是啊!是啊!要不是老爺您元宵要回來,我瞧啊,大少爺根本不想回家呢。”

聽得女兒哭訴,伍定遠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一旁翠杉還待要說,卻見老爺深深吐納,額角青筋高高怒起,神色有些不善,只嚇得她掩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了。

“怎麽會這樣……”伍定遠眯起了眼,仰望天邊明月,這樣問著自己。

崇卿雖非親生,可孩提時卻極為依戀定遠。那時的小祟卿又害羞、又木訥,為了贏得爹爹歡心,他秉燭夜讀、發憤練武,很有點聽話懂事的樣子。可十年下來,這孩子書讀了,功夫也練了,性子卻變得冷淡疏離,仿佛成了個陌生人。

大戶人家的孩子要麽上進讀書,要麽墮落紈絝,可崇卿卻什麽也不是。他一不上進、二不墮落,明明練了一身筋肉,卻不願入伍從軍;問他是否想科考做官,偏又沉默以對。每日裏早出晚歸,卻沒人曉得他在忙些什麽。父母逼問他日後有何打算,他便將自己反鎖在房裏,十天半月不出來。

不管定遠怎麽打罵,徒然氣白了幾莖頭發,兒子卻依然故我,毫無善狀。

怪孩子……他獨來獨往,鎮日裏板著一張冰臉,看男人,他不恥,瞧女人,他不屑……像是同全天下人結上了深仇,他什麽都不順眼……

十年來兵馬倥傯,一輩子的心血全投在正統軍上,不免疏忽了家人。想起妻子不在身旁,兒子也不見蹤影,伍定遠目光黯淡,正要馱下背去,忽又醒起女兒還陪著自己,不禁露出一抹微笑,道:“小花花……你乖不乖啊?”

“爹啊……”小花花最懂事了,她食指抵腮,憨憨來答:“我最乖乖呀。”

伍定遠哈哈大笑,煩惱一掃而空,當真是有女萬事足了。

難得元宵,眾人等候祈雨法會開始,便也松弛下來,各自閑聊。伍定遠撇眼看去,只見翠杉有時轉首,有時仰頭,當真是眼波才動被人猜,風情萬狀;那燕烽則是漲紅了臉,如同鏢槍般立著,想來再過片刻,不免要自行倒斃。

伍定遠微微一笑,便從懷中取出兩張戲票,說道:“燕參謀,這兒有兩張萬福樓戲坊的票子,演著白樸的‘梧桐雨’。你明日倘若有空,不妨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