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兵臨城下 第八章 父子(第12/26頁)

阿秀抱住了頭,嗚嗚哭泣,他躲在家門對過的小巷裏,希望再偷看娘最後一眼。

從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緊的人,兩人從來形影不離。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擔憂,要她別帶阿秀走,可是娘不答應,她知道阿秀會哭,會舍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帶進了楊家。

眼淚一滴滴垂落面頰,阿秀其實舍不得娘,為了娘,阿秀總是裝得又憨又傻,專拍馬屁。他有本領讓家裏人人都歡喜他,就算是冷面的爹爹,阿秀有時也敢鬧他,逗他哈哈大笑……

只要有娘在,那兒就是家。離開娘之後,自己還能去哪裏?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後還看得到娘麽?想到這兒,阿秀心下大慟,忍不住站起身來,只想朝家門奔回,奈何腳步才動,卻又生出了一個念頭,逼得他張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動彈不得。

對了……自己怎麽忘了?沒有了野種,娘就不會哭了。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嘲諷她、戲弄她,問她這個“野種”是打哪兒來的……心念於此,阿秀咬住了牙,淚水滿盈間,轉朝家門凝望最後一眼。

再見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淚水,霎時背轉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倩兮手提小包袱,離開了楊府,瓊芳明白她要去尋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話,只默默相陪。

剛過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鋪都還沒開張。二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瓊芳望著顧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心裏有些可憐她。

眼前這位顧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親死於牢獄,讓她淪為賣漿女,成了街談巷議的笑話。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種種奚落譏諷卻是如影隨形,妯娌公婆、內親外戚,誰都能踩到她頭上。

人生便是如此,過去尚書府裏的明珠,如今風光已褪,富貴凋零。再過幾年,青春也要離身而去,卻還能剩下些什麽?瓊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腳來,回頭望向空蕩蕩的大街。

方才在楊府見到一個影子,依稀便是盧雲的身影。他會不會悄悄跟著來了?

想到了那幅面擔,瓊芳心亂如麻,那面擔如此眼熟,必是盧雲之物無疑。可說也奇怪,那面擔若真是盧雲的東西,又怎會落到顧倩兮手中?難道他已悄悄來探視過顧倩兮?

不可能,顧倩兮既已嫁了,盧雲便不會自行來訪,便算來了,也不會讓她知道,更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以免讓人家為難。可顧倩兮又是怎麽拿到那幅面擔的?莫非這壓根兒不是盧雲的東西,卻是自己多心了?還是……還是自己根本猜錯了盧雲的心思,他倆昨夜早已相會?

猜不透,盧雲是內蘊如火的人,有時奮不顧身,有時消沉寂寞,什麽事都深藏心裏。如今來到楊家一看,顧倩兮、楊肅觀這對夫婦也是深沉如海,高深莫測,三人糾纏在一起,卻是什麽個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個,豈不天下大亂?

瓊芳微微苦笑,她什麽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擔的來歷……什麽都亂成一團。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起初她見到盧雲身上的火,內心大受觸動,便緊緊圍繞著他,終於鬧得方寸大亂,仿佛引火自焚一般。如今余波所及,這把火也燒到了蘇穎超身上,可別害慘他才好。

正想著自己的心事,顧倩兮卻已消失不見了,瓊芳忙道:“顧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腳下跌絆,裙子又給樹枝勾著了。她啊了一聲,這才發覺自己還穿著那身女裝。

她有些氣了,可又不能當街脫衣,正踹打樹枝間,忽聽遠處傳來驚喜聲:“小姐!你怎麽來了?”瓊芳循聲轉頭,但見路旁一座招牌,閃亮生輝,正是“尚書豆漿”。瓊芳心下大喜:“啊呀,這是顧姊姊的娘家。”

這“尚書”二字並非自賣自誇,而是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顧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為店名。只是顧嗣源卓爾不群,素來自負高材,如今卻成了女兒豆漿鋪門口的一塊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卻是該哭該笑?

正胡思亂想間,瓊芳也走近了店鋪門前。時近中午,門口擺了幾張板桌,空蕩蕩的,一不見夥計招呼,二也不見客人,想來過了早飯時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見店鋪門戶虛掩,便探頭張望,只見堂裏站了一個年輕女人,濕著兩只手,正與顧倩兮說話。看她神態熱絡,卻又隱隱帶了幾分恭敬,若非是顧家昔日的舊屬,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

瓊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門,道:“叨擾。”那女人聽得說話,忙轉過頭來,一見瓊芳佇立門旁,不覺咦了一聲,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這……這位姑娘,你……你要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