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東門仗劍行 不減兒女淚 (第3/13頁)

阿元笑著輕聲道:“大英雄也會膽怯?”

唐寧急道:“其實都是鄭兄弟誇大其辭,我不是甚麽英雄,也不是遊俠。比起那些前輩,我還差天地之遠呐。我……我連生氣都不敢承認。”這話其實便是承認生氣了。

阿元反而心裏甜甜的,唐寧承認為她生氣,這讓她十分受用,臉上卻努力壓抑喜悅的表情,道:“唐……唐兄,他們還在等我們呢?”站起身來,不知是有意無意,從袖中掉出一方疊好的紙來。唐寧不待那紙落地,俯身接住,阿元含笑不語,透過紙看似乎是一幅丹青。

唐寧用眼光詢問阿元,阿元眼光故作閃避。唐寧便將那畫打開,見畫著一位少女,衣著樣貌便似阿元,旁邊題著曲江池二人各吟的兩句詩。唐寧見那丹青用筆甚是工整,字也一絲不苟,頗是娟秀,不由得心中大樂,左看右看,不肯放手。

阿元輕輕笑道:“唐兄拿了別人的東西不還,想據為己有麽?”

唐寧也輕輕笑道:“正有此意。”將畫小心疊好,便欲放入懷中,被阿元劈手搶去。唐寧哭笑不得,只得由著她,見阿元又是得意又是嬌羞,面如芙蓉,情不自勝,不覺看得發癡。

阿元一揚手笑道:“好了,現在該去找表姐他們了。”將雙手背在身後,輕搖身體。

唐寧笑道:“還是將那幅丹青贈與我吧。”伸手去討。

阿元笑道:“給你。”將手掌拍在唐寧手心,拿起來,自然空空如也。唐寧輕輕將她手握住,阿元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輕輕道:“走吧。”唐寧牽著她出門,阿元輕輕將手抽回,跟隨在後,唐寧一路將韓公文府上各處指點給阿元。

韓府西樓最高,登此可見內宅全景,韓公文父親雖然從不入朝,京中僅韓公文同一些下人,但韓府規模甚大,比崔去病家尚大幾畝,只是人少冷清。

兩人上了西樓,見韓公文三人正在探討打馬球技藝,那崔去病正是馬球高手,更加興致勃勃。唐寧二人對馬球沒有興致,唐寧便向阿元指點內宅各處,從樓上望去和樓下所見別是一景。

談武俠,阿元一概不知,甚受冷落。唐寧便將話題引到文學上去,崔去病又感無聊,便韓公文、鄭奇也不大願聽。隨即眾人談起長安時尚,甚麽誰家琵琶長安第一,何種服飾正盛,誰家鸚鵡最善言,二女自然歡喜,韓公文與鄭奇出身貴門,尋常也多在朱門鬧市出沒,也喜歡這些事體,惟有唐寧對此漠不關心,他又不忍掃人之興,只勉強應承。

唐寧正心不在焉,不知何時話題已變,忽聽崔去病笑道:“我家那五妹倒看上了唐兄弟了。”

唐寧頓時滿臉通紅道:“崔兄莫要取笑。”偷眼看阿元,見她滿臉含笑,猜不透她心中怎麽想。

鄭奇忙問:“是哪一個?是阿元姐姐麽?”

阿元大窘,跟著倒笑道:“哪裏是我?是最漂亮的那一個。”

崔去病道:“就是昨日身著月白衣衫,梳長樂髻的。”鄭奇想了想,笑道:“是那位蹴鞠的姑娘。”

唐時女子發飾豐富,甚麽高髻、垂髻、飛髻、椎髻、囚髻、長樂髻、烏蠻髻、拋家髻、百合髻、歸順髻、回鶻髻、樂遊髻、半翻髻、驚鵠髻、鬧掃妝髻、雙環望仙髻等等,眉毛又有甚麽鴛鴦、五嶽、小山、垂珠、三峰、月棱、分梢、涵煙、拂雲、倒暈等,唐寧分都分不清,他家中無姐妹,自己又不喜這些。昨日崔府中諸姐妹有不少妝飾甚盛的,唐寧根本不曾留心。

阿元見唐寧不語,笑道:“唐公子,崔五妹妹可是有名的美人,唐公子還嫌棄不成?”

唐寧見阿元也這樣講,悶然道:“是唐某不敢高攀。”

阿元見他生氣,也有些不快,若唐寧顯示欣然之狀,她自然傷感,但唐寧過於認真,明知玩笑也要生氣,阿元倒不開心。她總希望與唐寧相對能開開心心、輕輕松松,但唐寧偏是一個外動內靜的人,遇事過於認真,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絲毫沒有眾人心目中的唐寧那份遨遊江湖的瀟灑無忌之氣。阿元想便是唐寧能如她那日所見,劍鬥神策軍將時的英氣逼人也是好的,偏偏唐寧一見到她便心事重重,沉悶不已。

其實唐寧如此,阿元自己又何嘗不是?阿元平素人前文雅懂事,其實卻是個好動又好勝的心性,若無陌生人在場,只與熟識的姐妹們相處時,也是活潑愛玩、處處爭先的,正因好勝,面子才嫩,總怕別人嘲笑,所以在人前偏要與唐寧作十分的客氣,甚而故作冷淡。

少年男女初逢情事,似懂非懂,各懷心事,卻不想“情”字沉重,一至於斯。阿元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唐寧愈加無所適從,更是沉悶,兩人互猜心事,琢磨不透,反總是鬧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