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君是養鷹人 安能縛吾翅 (第6/12頁)

唐寧道:“今日早朝已散,怎不見裴相公?”

老瘋頭笑道:“裴相公輕衣便裝入城玩耍去了。”又道:“當初淮西未平,皇上也是緊衣縮食,節約供軍,常與裴相公商談軍機,推心置腹,何等信任。而今淮西平了,河北震動,王承宗、李師道都有歸降之意,眼看天下分裂四十余年,又將合為一統,皇上卻有些志得意滿。為了《平淮西碑》事,皇上雖知與裴相公無關,畢竟心中有幾分不快。前幾日皇上有意派神策軍入宮修建宮殿,疏浚龍首池,裴相公勸諫幾句,皇上便有些不悅。”

唐寧點頭道:“有道是功高震主,裴相公便衣遣興也是為了養光晦韜吧。”

老瘋頭道:“如何不是。”

坐得不久,裴度回府,得知唐寧辭軍,道:“唐朋友年紀輕輕,又為國立了不少功勞,正是前途無量,如何這般莽撞,竟棄功名於不顧?”語氣中微含責備。

唐寧道:“在下倒也不是一時鹵莽,這些日也不斷思索,前些年曾讀《史記》,對範蠡文種、韓信張良的結局深為感觸。讀書習武之人,最高的理想也無非如相公一般出將入相,建不世之功勛,而有幸遇到明君,能得富貴一世,余蔭三代,但要更求一步,只怕功高震主,為主所忌,本朝便有汾陽王郭子儀為證;若不幸遇到昏暴之君,便難免兔死狗烹之禍,自春秋以來,俯拾皆是。何況千古帝王,身當困境,總能發憤圖強,重用股肱大臣,一旦王業初成,便驕逸自負,遠賢能,重佞臣,貪女色,信權閹,秦漢興亡,有史為鑒。”唐寧年紀不大,又不世故,只是喜讀史書,況且習練道家內功,也是一些物極必反、禍福相依的道理。

裴度吃驚道:“唐朋友年少,世事卻看得此番透徹,裴某當以兄弟相待。”

老瘋頭聽了唐寧之言也深思半晌道:“唐公子所言有理。人生在世,不止為官一途,漁樵耕讀,遊俠行商,皆可報國濟世。弦高犒牛,荊柯刺秦,孔孟施教,莫不如是。老瘋頭瘋癲十余年,當今世事人情已然生疏,若眷戀功名,不過為世上少一俠客,多一昏官罷了。”他病好之後,一心為國出力,想補回失去的光陰,這才到呂元膺裴度帳下參贊,本也不貪戀甚麽官職,聽了唐寧之言,更堅了離去之志,裴度也不挽留,相送出門。

老瘋頭向唐寧問道:“鳳兒去哪裏了?”

唐寧搖頭道:“不知道。”

老瘋頭道:“鳳兒對你很好,你可不能辜負她。”鳳兒對唐寧的情誼,李愬與老瘋頭等都看得出來。

唐寧也是心知肚明,正為此事煩惱。鳳兒身世淒涼,性情脆弱,跟著那紫衣女子,更加近墨者黑,雖然半年來跟著唐寧老瘋頭,性情溫和一些,但還是易怒易暴。唐寧體諒她孤苦,照顧遷就於她,反使她更加有了指望。

唐寧想這煩惱多想也是無益,還是先見阿元吧,送別老瘋頭,興沖沖即到韓公文處。韓公文這日卻到長安劍宮去了。府中人皆識得唐寧,將他安置好,照例去崔去病府上相邀,卻只有崔去病和崔五娘過來。

寒暄幾句,唐寧試探問道:“阿元姑娘如何未來?”

崔五娘笑道:“我阿元姐姐已許了人家,不便出門了。”唐寧腦子嗡的就大了。

崔五娘今日妝扮甚奇,椎髻圓鬟,不施粉黛花鈿,也不插首飾,只用烏膏塗了唇,看上去象哭泣一般。原來京城新近流行時世妝,身著袒領襦裙,露出胸前白雪。

崔五娘見唐寧意興闌珊,還道他不喜自己時世妝扮,坐了一陣,嘟著嘴與姐姐回家去了。

韓公文尚未回府,唐寧百無聊賴,也出門閑遊,不知不覺便走到朱雀大街阿元家的米店前。唐寧身不由己,欲去還留,在店外徘徊。天色已近黃昏,唐寧正在徘徊,一乘小轎從後而來,經過唐寧身邊,聽得轎中有人輕聲道:“唐公子,跟我來。”正是阿元的聲音。

唐寧尾隨小轎,轉個彎,停在一處無人小巷,兩名轎夫退走了。唐寧走至轎前,轎簾下垂,也看不見阿元,竟不知講甚麽。

阿元輕輕道:“唐公子,適才在店中見你徘徊。”唐寧只答得一個是字。

阿元半晌又輕輕道:“我已許與柳州曹家。”唐寧道:“我已知曉。”心如刀絞,強自忍著。

阿元道:“那人是商人之子,兩家通好,原比不上唐公子。”聲音已然嗚咽。

唐寧也眼中忍淚道:“殷富之家,遠勝我貧寒漂泊百倍。”

阿元道:“那日分別,半載不見,戰場上出生入死,我擔心死了。”終於痛哭失聲,斷斷續續道:“十月間淮西戰事平了,原以為你會回來,誰知竟沒有你的消息,我……以為你另有佳人,不願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