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翁接鏢(第2/3頁)

“這趟鏢——”

“我接了。”

裴紅欞一愕,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頭,陽光院落內,只有那麽一個須發蕭白的老人。她苦笑了下,自己是太渴望有人幫忙了,所以才會幻聽,這麽想著她便要轉頭。

那個老人忽以竹杖敲了敲地,裴紅欞一愕,只見他用竹杖向廳前草深處指去,那裏似斜陳著一塊什麽東西,像是牌匾,在草叢中斜斜地露出一角來。裴紅欞狐疑地走過去,輕輕分開雜草,要看看那是什麽,然後就見到一個黑黝黝好舊好舊的牌匾。上面漆裂了,幾個金字更是脫落了許多,但認真看去,還是可以認出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威正鏢局!

“威正鏢局?”

——裴紅欞一愕,恍恍惚惚似有印象。努力回憶,恍惚就似回到了四歲的時候:那時候她已記事了,是裴尚書家中的小千金,那年她生日,遠在襄陽的姥姥給她送來了禮物,當時那押送禮物的似乎就是威正鏢局的趟子手,他們的鏢旗黑裏飛金,字很好看,裴尚書工於書法,當時還誇了,所以裴紅欞都還記得。她記得這是個二十六年前長安城中最有名的鏢局,局裏的師傅的武功在城中都是傳說。

可這塊匾,和匾上的字,卻怎麽會讓她二十六年後在長安外之百來裏處的臨潼、一個荒僻的小院中發現?

——威正鏢局?

那個老人這時開口說話了:“我就是鏢局的局主兼總鏢頭余孟——余果老。”

“你這趟鏢,我接了。”

裴紅欞愕倒——什麽叫英雄?是否你統轄九衛,名振一方就是英雄?是否你殺人百萬,伏屍九姓就算英雄?是否你欺壓良善,把自己的驕傲高壓在別人的人格上就是英雄?

不是,英雄是一種冷靜的承諾,是在這個荒沉的世界中拼盡全力後的一點大智大勇與一場救贖,英雄、是來自——被侮辱與被損害!

所以二十六年後,那個當年的老鏢頭會說:“這趟鏢,我接了。”

禦使埋骨,

紅欞流落。

小稚命懸,

衰翁接鏢。

——就在裴紅欞想著這些時,那個余老人忽端起一個粗瓷大碗來。他喝了口該已涼了的水,目光中卻冒著熱氣:“余果老矣?余果老矣?——是不是我余果老果然老了?劫鏢的人都敢跟到我局子裏來了!”他一語落地,裴紅欞就一驚,然後聽到院門一忽閃,身邊草叢中就有了人潛行的聲音,房上房瓦在響,灶間廚下幾只老鼠叫了起來,一只蝙蝠居然大白天從屋梁上沖出,余老人已笑道:“對付肖禦使一人的孤寡,東密居然出動‘五牲五殺’五個截殺高手,不覺得太小題大做了嗎?”

已有一個尖聲先在草中,後在墻上,倏忽又轉到院門外,閃爍不定地道:“不是小題,嘿嘿,怎麽是小題?那肖愈錚臨死前留有一冊書,痛陳奸黨,死也要攪亂朝廷和江湖。他把他手裏把握的他那一派的朝廷重臣與江湖俠道的交流密件《肝膽錄》傳了下來。他這婆娘膽子也大,我們嚇了她三次了還沒把東西詐過來,她還有本事搬出長安悅出手,怎麽能算小題大做?”

另有一人尖聲道:“余老兒,你既知是東密的事,識相的話就別插手,我們買你面子,等她出了你這門再動手,如何?”

裴紅欞望向余果老,只見他臉上陰晴不定,半晌只見他一揮手:“對不起,肖夫人,你們走出這門吧。”

裴紅欞只覺心中響起一種絕望的破碎聲,但她不甘心求人,反仰起頭,牽著小稚,叫二炳套起車,一起走出院門。她才一出院門,就聽到門在後面關上的聲音,她心裏一聲冷笑,然後就先聽到一聲茶碗響。她一驚,小稚的手也在她的手裏一抖,然後種種聲音從院內發作出來。鍋聲、碗聲、石凳滾地聲、牌匾落地聲、老鼠聲、豬哼聲、慘笑聲,種種聲音中,一個人聲道:“余老兒,你好不要臉。”

余老人卻朗笑道:“我叫肖夫人出去,可沒說,你們也可以出去。”

裴紅欞握著小稚的手一緊,心中第一次有了股暖意。她覺得小稚的手也一抖,這孩子,這些天見多了恐怖與冷漠,都在裴紅欞的鎮定下沒有哭過。這時,一滴淚從他好看的小臉上滑過,他的臉上,滿是對那余老人的仰慕。

裴紅欞沒有管他,小稚這一次雖也是流淚,但這淚,不是軟弱,而是一種溫暖的信念復活的聲音。

院內乒乒乓乓,風聲霍霍,只聽先前那尖聲道:“余老兒,你偷襲!”說話人似是已吃了些虧。

余老人卻笑道:“你們兩個人合起來要殺一個比你們兩人年紀加起來都大的老人,還跟我講道義,我不偷襲又如何?”然後,只聽“嚯”的一聲,裴紅欞擡頭,眼見院內一棵起碼有二十年樹齡的榆樹倒了,轟然聲中,有慘叫響起。裴紅欞心頭一緊,已分不清是誰的聲音。其實時間不長,但她覺得已過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忍不住推開院門,就見院中,余老人無比高大地拿著一把三尺大刀站著,她的眼前卻黑影一晃,是兩個人影翻墻而去。老人面前地上,留下了一條白生生的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