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慘日(第3/4頁)

余老人卻動如脫兔。他第四招再次劈向“犬刹”費嚴!“擒賊擒王!”——余老人一喝出口,他不能給對方一口喘息之機來重組反擊。他老了,體力不會支持很長久,他不能允許對方反擊!

費嚴退,還是退,口中大聲地喘氣,心中已在後悔惹上了這個老喪門星。裴紅欞雖不解武功,但敏感於節奏,已看出余老人是要借威正鏢局當年的七塊舊布幕之嘩然落地惑敵心志,助己意氣,激發殺心,昂揚鬥志,她也已見出余老人那大刀之間的頓挫之跡。

余老人第五聲“砍”開口的同時,裴紅欞已砍下第五根繩索,一個“讀”字從天而降,這一下配合更為默契,余老人這時的一招叫做“殺人有限”,卻是一式陰平刀法,以陰平對陰毒,“羊刹”張天翅本一直沒出手,跟在余老人背後準備暗襲,可那塊布幕一落,余老人忽然不見了,然後,他在自己喉間讀出了一抹涼意。他驚詫了下,大關刀還能運出這等平寒小巧的招術?隨著他喉間一抹鮮血飆出,他瞪著眼頹然倒地。

不可能——“羊刹”在倒地之後還覺得不可能:沒有人能在練成大關刀後還可以用大刀使出女子們才會用的“小解腕十七手”。那是匕首的招術呀。

但今天余老人做到了。所以張天翅死了。但就在余老人殺死張天翅之際,犬、馬、豬三刹已有了一息之機。他們重提一口氣,立在場中,互相背靠,六只怨毒的眼睛罩定了余老人。是他,在沒打招呼之下出了手,也是他,已殺了自己一方的兩個人,一手破了五刹陣。他們非殺之不可。

自己一方是死了兩個人,但余老人殺氣已泄。所以,反擊的時候到了。

余老人果然被迫在避,回過神的三刹的反擊極為激烈,滿天都是砂,飛砂,不能沾上一星半點的砂!而他們三人腳步凝重,空谷校場中傳出巨石滾地般的聲音,像一只只大象在這空谷中踏著,他們踏的是余老人已經不多的生命。

——飛砂走石、屍解天下,這正是五刹酷絕天下的絕技!余老人的刀卻像這狂砂巨石中努力不倒的一面旗。舊旗。風雨飄搖中的舊旗。白發蕭駁的舊旗!

裴紅欞看著余老人,才發現,他原來真的只剩有一只手好用了,那是右手。而他使用的大關刀分外沉重,本來就是該用兩只手來握的,他塌了一肩,只有用右手的肩窩夾住大關刀柄。裴紅欞忽然很後悔很後悔請余老人出這一趟鏢,為什麽還要拉上這一個耿介老人呢?自己娘兒倆死就死吧。死說不定反而是和愈錚的團圓。

為什麽要再拉上這老人呢?

樹洞裏還剩兩根繩。

“余老人怎麽還不喊砍?”裴紅欞想,她的手心已全是汗。她望向場中,余老人明顯已更落下風,他忽喉頭一聳動,但沒叫出,好在裴紅欞與他似已有了心靈感應,在他出口前,手已剁下,一個大大的“俠”字從天落下。

一線之機,只有一線之機,余老人獲得了一絲喘息,但他要她連砍兩個繩結!可他張口要再叫“砍”字,丹田之氣卻已全運在刀上,喉中竟出不了聲,這一急急得他滿臉通紅。他已老了,他在苦戰三個年輕人,他只有這一個機會!他要最後一塊布幕!可他喊不出,喊不出!

裴紅欞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懂了老人的刀意,但她砍斷第六根繩後,不知怎麽,一咬銀牙,揮刀向第七根就砍去。拼了——她想,拼了!當時拼卻怒顏紅,就是這樣一怒,這樣一紅吧?如果她錯,那她自刎謝余老人於泉下!

最後一個字格外刺目,那是:“氣”。

——“請”、“從”、“絕”、“處”、“讀”、“俠”、“氣”。

——請從絕處讀俠氣!

裴紅欞只覺自己女性溫柔的胸中也熱血一炸。余老兒長嘯進招,大關刀最後三勢“列國有疆”、“苟能制敵”、“豈在殺傷”一氣奔湧而出!

裴紅欞想:請從絕處讀俠氣!

——余老人刀意瘋了,那刀意居然把七大塊布幕的底端削碎,滿天碎布中,他出招。

這一招天地無語,日光啞然。

三刹大驚。

驚也要避。

但如何避?

“願時光停頓在此一刻。”裴紅欞想,“小稚在樹上,讓他好好看看,好好記住今日的舊校場,記住五刹,記住這日光,記住老人的刀,還有——一個老人在慘日下如何出招!”

記住——“俠氣”。

當此絕途。

記住俠氣!

刀落。

“馬刹”羅虎立斃。

“豬刹”朱正背裂,再斃。

“犬刹”重傷在額,遁,余老人補刀,殺之。

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刀下一遁無蹤。

校場上,只剩下余老人白發蕭然,拄刀而立。

易水蕭蕭襟袖冷,看此翁白發拂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