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個人的鏢局(第2/3頁)

其實,難道僅“我敗了”這三個字這麽簡單嗎?不,敗的過程相當曲折。他與大手印龔海動手時,就猜自己技遜半籌,悔恨自己早離師門一年,沒有把大關刀最後三招參透,但他猶有一拼——他有氣!當年大關刀余孟稱霸行內、揚威江湖,靠的也是一股凜然正氣。可東密捉住了十幾個鏢師的家屬,以此相挾。他每出一招好招,對方就適時殺一人,他心內憂狂如沸,但對手並不提要挾的條件。大手印龔海是東密在中原武林的一塊牌子,他們要他勝,而且是一個人勝。所以要挾雖要挾,卻並不明目張膽地要挾,鬥到最後一招時,余老人拼了,拼出了一式他以前沒有學過以後也沒想到的招式。但那一招他只出了半招,因為他的眼角瞥到,東密徒眾懸在鏢師家屬頭上的刀又舉起了,他心中一軟,遲了一遲。只一遲,他左肩中掌,從此一臂一肩皆廢。

如果不是好友魯狂喑及時趕到,捉了對方重要人物“小佛子”要挾交換,那一戰,只怕威正鏢局一敗塗地。

余老人輕輕一嘆,但敗就是敗了,至今二十六年過去了,每念到龔海那遮天蔽日的大手印,還是覺得,擋無可擋,避無可避。這是二十六年來他心頭的一大陰影。他知道,只要陰影存在,他就是敗了,而且是——一直敗著。年輕時他激揚勇毅,相信這世上沒有他過不去的坎。但至今,二十六年,他還是不知該如何破解龔海那狂濤巨浪般的大手印。

“後來,得一好友之助,這趟鏢算擺平了。但為了東密的面子,鏢銀還是被劫去,只是沒傷鏢主。鏢主雖不要賠付,我還是賠了他。從那以後,威正鏢局開始了走下坡路的日子。”

那段日子他真不願回憶,他撥了撥面前的火,半晌道:“長安現在是有個悅字分局吧?”

裴紅欞不知他怎麽問及於此,她開始後悔勾起了余老人傷敗的經歷,點點頭說:“是。”

余老人輕輕一喟:“他們的總局在洛陽,你知道他們的總局局主是誰嗎?”

裴紅欞搖搖頭,她哪知道這些。

“他叫寧烽。”

出了一會兒神,余老人輕聲道:“他原來就是威正鏢局三大副總鏢頭之一。”

裴紅欞一愣,原來如此。

威正鏢局當年一個副總鏢頭也能獨創出如今這一大攤事業?看來余老人當年果然不凡。裴紅欞輕聲道:“原來悅字總局局主當年也是你老手下,後來怎麽另立門戶了呢?”

余老人的雙眼若有失神:“那年我們和東密結了梁子。走鏢這行,最怕結上大梁子,何況對手是大勢力——生意就辛苦起來,我們死不起人啊!當時的威正再求發展非得大犧牲不可,但——手下鏢師鏢頭們都不願了。一個是不願結東密這個強仇,二是——他們對鏢局的拖累也有所不滿。”

“當時,鏢局一共喪過二十七個鏢頭。於是鏢局也就有了二十七門孤寡、一百七十三人需要供養。這時後來的鏢師開始暗裏埋怨,他們都是在替死人拼命了。我理解他們,畢竟走鏢都是拼命拼出來的銀子,用來養別人的孤寡,他們不滿理所應當。但——他們沒有想過,威正這塊牌子也是那二十七條命換來的呀。後來,寧烽副總鏢頭與我意見相左,他就扯旗出去獨幹了,建了悅字鏢局,現在已是行內第一號招牌了。我們威正的鏢頭卻越走越少,後來我知道,都到寧鏢頭手下了。”他臉上的肌肉越來越僵。裴紅欞體會得到他那種傷心,有什麽比這麽活活抽空一個鏢局更讓局主悲哀的?那一肩一臂的傷,那敗,想來都不會讓這老人的心傷如此之深。她輕輕翻了翻烤在火灰裏的馬蹄兒,輕聲道:“然後呢?”

余老人苦笑了下,一挑眉:“然後,就是你看到的這個場面,威正鏢局幾乎已經死了,我把它遷出長安,僵臥在臨潼這個小巷裏。整個局子,就只剩我一刀一人。”他的聲音有些淒厲,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烈士暮年,悲慘如此。

窗外北風呼呼刮著,裴紅欞說不出話來。她不該勾起老人的傷心事。她太自以為是了。她看著火光中老人的臉,不知怎麽,有一種想抱抱他的感覺。但只怕他會覺得,那是對他尊嚴的幹犯。

風聲柴爆中,小稚忽然問:“那爺爺你為什麽還要一年走一次鏢呢?”

余老人回過神,眼中有一種人世的溫暖,拍拍他紅紅的小臉:“因為,我們威正鏢局還有整整二十七門孤寡呀,一百七十幾口人,所有人可以不要她們,我不能不要呀。”

裴紅欞忽然覺得這個破敗的小巷,破爛的正廳裏原來充滿了暖意——還有人,還有人如此堅持!

只聽余老人溫暖地道:“我一生未娶,又是孤兒,他們其實也就是我的家人。我一年接一趟鏢是為了要養他們。那時那些孩子都還小,現在都成大小夥子了,好多都又有孩子了。之所以一年只接一趟,一是為避免同行猜忌,二是威正只剩我一個人了,又越來越老,一趟就足夠我費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