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手印(第2/2頁)

月色下,余老人的臉色小稚看得很清楚。龔海已祭到第七十一印,第七十一印是“破妄之印”,余老人疲於奔命,龔海第七十二印就要直接砸在余老人天靈頂上。只見他一只本已漲大的手似又大了一圈,帶著一種金鈸似的光芒向余老人頭上緩緩壓去,那緩緩的掌影如同月光下的魔幻。

小稚看不懂武功,但他看得懂月光下余老人萬念俱灰的神色。他大叫一聲:“不要!”握著一雙拳頭就沖了去——他居然要去擋住已懸在他爺爺頭頂的那一掌。

余老人眼中一片驚恐,龔海冷笑一聲,已空出的左手掌便向奔來的小稚迎去。余老人忽然一笑,他不能——不能眼看蓬頭稚子遭到屠戮!所以他出刀。這一刀,恍惚中,他使出的是二十六年前沒使完的那剩下的半招——記得當時,他曾想把這一招命名為“凜然”。可惜當時,他為一念之仁,沒有使全。但今日,他也是為一仁之念,於二十六年後,要續足這一招。這一招有用嗎?

龔海眼中大驚,他從來沒見過這樣一種刀法。這一刀無頭無尾,卻破盡了自己先前所蘊之勢,那七十一個大手印在這一刀下如夢幻泡影——這是什麽?他避,但有半招似乎已中於二十六年前的刀意在他體內忽然爆了開來,余老人這莫名其妙的半招竟接上了當年的半招,在他來不及反應前,凜然、沛然、傲然地襲來。

龔海眼前忽一切如幻,他久處佛門,但從來充耳不聞的佛法卻似這時都在他眼前爆了開來。眼前這個世界在那一刀之下消融。其實沒有見血,余老人這一刀刀意從他頂門劈下,直至尾閭,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浩蕩,徹心徹扉的涼快。龔海最後忽然一笑:“這刀是什麽?”

余老人看著他,傲然道:“這是半招凜然。”

“還有半招,二十六年前已經發出。”

滿天月罩下,罩著那個曾二十六年來橫亙在他心頭的陰影,那陰影在一個奔來的十歲孩子握緊的拳頭下,在自己六十六歲衰齡的半招之下,終於消解無蹤了。余老人看著龔海滿臉不信地倒下,他從頭至閭,印上了一條淺淺的紅線。余老人直欲振聲而笑,原來——不過如此。沉如命運的大手印,也——不過如此!

尾 聲 蕭門

三天之後,潼關。

西出陽關無故人。但如果東出呢?——東出潼關。

東出潼關的有老有幼,一共四人。其中兩個人在說話。

“肖夫人,你還放不放心我這老頭子?”

裴紅欞笑了,夕陽下的她原來可以如此美艷。只聽她微嗔道:“當然不放心。昨天,只一個沒照顧到,你就把小稚給灌醉了。我看小稚只要有你在,所有男人的壞毛病都要沾上學來。”

那余老人哈哈大笑。余老人笑過後認真地問:“我也許真能走好這一生中最後的一趟鏢,但我真把你送到諸暨後,你可知東密是不死不休的,到了諸暨你又如何呢?”他是真的在為裴紅欞母子擔心。

裴紅欞也笑了:“我當然有辦法。”

“第一,我要讓小稚纏著你一定留在他身邊,有你威正鏢局的總鏢頭在,嘿嘿,任誰想動我們母子只怕都會很難。”

“第二,余老伯你知道諸暨有個蕭門嗎?聽說它不大見稱於世,但也暗暗名聞於江湖,先夫說,他與蕭門大有幹聯,只要我找到蕭門中的一人……”

裴紅欞擡起頭:“那麽天大的幹系,也有他一劍承擔。”

余老人一愕,他倒沒想及此,難道,難道是?——坐在前面車轅上的二炳這時一振韁繩,馬兒跑得快了些。余老人眯起眼看著身後的落日,他又一次把落日甩在了身後。現在不想這些、不想這些了。前途正長,誰能逆料未來的事?只要這一刻自己能盡力與安然也就是了。他這麽想著,全沒管身後之日已經落下,墜入長安。

而潼關外的古道上,一個老人,一個女子,一個小孩,一個仆傭,坐著一輛車,插著一杆鏢旗,就這麽行走在自己的江湖上。

第二卷 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