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騷(第2/3頁)

手裏的釵尖一顫,他知道那釵尖已接觸到商裳兒的眼皮了。小稚忽然大叫一聲,他再也承負不住,只覺一股激流在泥丸宮湧起。他不要!他一把丟掉了那只釵子,腦中忽如醍醐灌頂似的想起那個夢中人說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到了再無所承負之日,記得,你左臂後的近肩頭處還有一把劍,我畫的劍。有一天,你可能什麽都已失去,但你還有‘離騷’,記得,我教給你的‘離騷’一劍!”

小稚忽然開始脫衣,五月的風中,他脫掉了那累贅之衣。他在風中露出了他那個細瘦的身子。然後扭頭,他要尋找他肩上是不是真有一把畫就的劍。心裏這麽想時,苦練多年的那夢中之人傳授的馭氣之術,似乎就在他泥丸宮中蓬勃欲起。記得那人曾在夢中對他嘆道:“想不到你進境這麽快,十二歲時,你十二歲時,可能就可以拔出那把劍了。此前一定不要輕用,否則難免身毀命殞!”他不知那人說的是什麽,又是不是真的,但此時,他是真的再也承負不起。他回顧肩頭,如一只雛鳥欲側頸叼翎。陽光細細碎碎地照在他細瘦的身子上,開始他全無所見,然後,他似乎真在自己肩頭看到了一柄畫就的劍。小稚大喜,伸出右手,輕輕靠向肩頭,他要拔出它,他要拔出它。

一股輕顫的寒流順著手少陽經直貫他的指尖,他覺得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拔出它了。但,他還不到十二歲呀。他心中憂急,他拔它不出。然後,他就看到了商裳兒那空空茫茫越轉越快的眼,小稚只覺一股熱血上沖,腦中轟的一聲,然後,他的手裏雖沒有什麽,卻真的覺得椎骨一挺——那一挺是一股傲氣,手真似在自己瘦小的肩頭抽出了一柄傲骨之劍一般。

那邊三個老者全力施為,這時見他舉動,忽然變色,心神俱震。小稚再也不顧,掣出那“劍”,就向那口裏越念越快的老者刺去。那老者面露一絲恐懼之色,猶想在那“劍”意及身前迫出商裳兒的秘密。小稚忽然開聲一喝,那一股劍意脫手而飛,直擊向那個言長老!

言長老再也無暇念那《大日經疏》,他不顧此時收功傷身,人已飛躍而起。因為驟變襲來,三人聚力苦凝的天聽之術不及傷敵,反襲向己。聞長老已驚恐地叫道:“離騷!是蕭驍的離騷!”

目連的一雙凸眼幾乎凸落於地,口裏驚道:“長青門——你是長青門的什麽人?”

最先翻身而起的言長老在空中已一口血噴灑而出,慘聲高笑道:“哈哈,哈哈!長青一劍已在手,天下誰此更蕭騷!好個長青門,好你個蕭驍!”他們聯手施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聞老者與目連老者口裏也一口鮮血噴出,相視一眼,一人慘然道:“怎麽他的劍意會在這孩子身上?”然後他們忽同時出手,這次不再指向商裳兒,而是襲向小稚。小稚瘦嫩的臂一挺,原來這劍它真的存在,它叫離騷,可什麽又是長青門?什麽叫做“長青一劍已在手,天涯誰此更蕭騷”?他不管了,他只知他要護住裳姐,如護住這人世他最後的一場珍愛。一股寒氣從他手少陽經流入手小陰經,然後,他震顫而出。以他的年紀,就是再勤苦的修為,如何當得六識中三個老者聯手進襲?可這長青一劍慣破密宗雜術,他適才出手又在對方不意之間。這一劍,似乎掣出了他骨裏的所有骨氣。天地間,那是一個孩子第一次昂然擊刺的源於他生命的一種絢爛。六識中三個老者不意之下又是動用自己的“六識煞”出手,如果他們用平常武功,本可擒小稚於反掌之間。但以意迫人之術,三個老者也未必及得一個孩童的清傲堅執。

只見舵落口的渡頭蓬起一片血雨,那三個老者挫敵不成,再次為自己幻術所傷,他們不敢多停,內腑為己身天聽之術所傷極重,飛躍而退。小稚面上驚愕,實在沒想到夢中之人刻在自己肩上的“劍”會如此厲害。然後,卻覺五臟六腑一陣劇痛,似整個要翻轉過來。身中骨中,俱已倦極,似乎那一劍已抽出了他一身的筋骨。他喉中咯了兩聲,費好大勁咯出一口淤血,人已昏迷倒地。

尾 聲 想飛

小稚在江流的聲音裏蘇醒過來,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商裳兒。胸腑之間,卻說不出地難受。他輕輕咳了下,又咳出一口血,低聲道:“他叫我十二歲前不可冒用的,看來是真的。裳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商裳兒的盲眼中流下了淚。

小稚卻輕笑道:“那也好,不管怎麽,我不用再刺你的眼睛了,你也沒有說出暗湍巖的所在。”身邊江水急流如湍,那麽奔騰咆嘯不管人世間所有悲涼地流瀉著。暗湍巖、暗湍巖,暗湍巖也有這樣暗流的急湍嗎?而什麽,什麽才是這急急而去的湍流中可以不動的一巖?商裳兒看著小稚,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虛言安慰,只怕都留不住這個小小的生命了。她輕輕撫著小稚的頭,“告訴姐姐,最後你還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