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2/3頁)

余老人咦聲道:“《肝膽錄》?”然後他吭了一聲:“東密想要的就是這個?”他久經世事,情知此事必關聯極大,但那不是他所關心的。只見他頓了下道:“也好,反正時間拖得越久,可能對咱們反而越有利。”

裴紅欞疑惑地擡起眼:“為什麽?”——照理說時間拖得越久,東密籌劃就會越精細,自己也就更無可能面對他們那不死不休的追殺,怎麽反而會對自己越有利?她知道,無論魯狂喑如何地老當益壯,也無論余果老又如何地彌久彌堅,可就憑他兩人幫襯自己,就算傾命而為,只怕也是擋不住東密那無休無止的追殺與潑天的權勢。

只聽余果老道:“你有沒有覺得出了潼關以後,雖屢遇追殺,也遭逢了一兩撥搗亂的小匪,這一路上還是出奇地平靜?好像東密不想明火執仗地鬧得天下聳動,他們並沒有真正大張旗鼓地阻截,這可不合他們一貫行事的作風。他們本來一向殺一儆百,肆行無忌的。你有沒有想出到底什麽是他們這麽隱忍的真正原因?”

裴紅欞微微一笑道:“那還不是靠的您老當年大關刀闖下的聲名。”

余老人微微苦笑:“你高估了我了,也低估了東密。他們不會懼我這麽一個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我想,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裴紅欞面上神情一怔:另外一人?

余老人用一根竹簽通了通他積滿了油的旱煙管,又在腳底磕了一下,才悠悠道:“你有沒有想過,東密既忌肖禦使如眼中之釘、肉中之刺,為什麽他活著時卻不曾下手,一直要等到他死後?”

裴紅欞愣了下,這個她倒沒有想過。她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也不懂江湖上的常情。只聽她喃喃道:“也許,他們是忌著亡夫畢竟是朝廷命官吧。”

余老人不由笑了,咳了兩聲:“呵呵,這個,倒不會。他們在朝中根底也硬,何況肖禦使畢竟還不是朝中顯宦。雖說他手創清流社,清譽久著,但畢竟在朝廷中不像你哥哥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他根底不深,朝中除了清議,怕也並無強援。你嫁給愈錚這麽些年,就沒見過他遇到過什麽刺殺?”他視裴紅欞如子女輩,所以喚她亡夫之名也直稱為“愈錚”了,也算是一種愛屋及烏。裴紅欞想了下:“這個,我卻還沒有想過。”然後,她忽然臉上一紅,面上多了一分羞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提及什麽。見余老人靜靜地還在等她說話,裴紅欞遲疑了下才道:“我只知道,五年前,也不是沒有人想過下手的。據說那幾個人在長安附近的臨潼還算薄有聲名,好像叫什麽‘臨潼五鼠’。但後來,好像他們為一個……女子所阻,那女子似是在江湖上也大有聲名的,她對……愈錚似是一向頗為……關心,是愈錚在臨潼任上結識的一個……知己。她曾經留刀示警,後來似乎就是她出手把這件事擺平了。愈錚沒有瞞我,但……我也沒有細問。”她與肖愈錚一向相敬如賓,兩人俱覺彼此是自己一生摯愛,但碰上情感上的尷尬事卻一向心知即止。余老人世事洞達,當然聞言就猜得出大致內情,便也不提這段尷尬舊事,淡淡道:“你說的可能是那‘窈娘’程非吧?她雖不錯,但以她的功夫聲名,卻也不至於讓東密忌憚如此。記得你跟我說過,你亡夫過世前,曾讓你帶著孩子回他老家諸暨,還曾跟你提及‘蕭門’二字——說只要到了那裏,只要找到了一個人,就是天大的事,也自有他一劍承擔?”

裴紅欞點了點頭,愈錚當時說時她也沒曾太留意,及至後來見到了江湖上的風狂雨暴,才猛然想起愈錚的這句話——什麽叫做“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他一劍承擔”?——如果這一劍果然承擔得了,那又會是怎樣一個人?怎樣驚天動地的一把長劍?和愈錚又是怎樣一段生死以赴的交情?她愕了愕,遲疑道:“不錯。余伯,你知道他說的是誰?”

余老人面上忽有一種若羨若敬的神情,只見他忽擡起眼,向這農舍的屋頂看著,口裏道:“我也是猜的,如果我猜得不錯,那人應該是他。”

“誰?”余老人忽然立起,擲地有聲地道:“蕭驍!”裴紅欞一愣:“蕭驍?”

余老人忽彈了彈手中旱煙管裏的殘葉,振聲道:“長青一劍已在手,天涯誰此更蕭騷?——嘿嘿,我余孟此生不慣誇人。但如果你亡夫說的果然是他,那麽他不能還有誰能?天大的事他也會為你承擔了!”

廚房裏還有剛才裴紅欞下廚炒就的那股新韭煎蛋的香氣,這是一股平常的農家味道。余老人聞到這股香氣,心中就不免一陣感動:裴紅欞當此夫亡子渺之際,卻還能關心自己一個老頭子的胃口。他沒有說什麽,思緒停了下,然後念頭就不再為這香氣困住,反飄向那個擊鋏長歌的江湖。“其實,我雖避居臨潼,衰朽終老,但人在江湖,這些年的事情我也多有留心一二的——包括朝廷上的傳聞,江湖中的爭鬥。我雖不敏,但一等一的大事,也少有我沒記住的了。你可知我當時為什麽要接你的鏢?——本來這一年該做的一筆生意我已做完了。”裴紅欞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