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灑淚今成血(第7/8頁)

霍琮已經站到我身邊,扯了我衣袖一下,上前引見道:“先生,這位就是楊參軍楊大人。”

我看了楊秀一眼,這人我還記得,便上前施禮道:“楊參軍,多年不見,風采卻是如昔,不知道還記得江某麽?”

楊秀凝視江哲良久,上次見面的時候江哲重傷初愈,神色憔悴,全無光彩,他其實沒有看出此人有什麽奇異之處,十余年不見,這次見面,楊秀只覺得這人神色恬淡,目光幽深,灰發霜鬢,歲月的流逝讓這人變得越發沉凝,只是眉宇間總是帶了幾分散漫,令楊秀心中疑惑的是,江哲面上絲毫沒有悲色,在楊秀想來,這人不論是真是假,理應面帶戚容才是。

猶豫了片刻,感受到身後諸將的騷動不滿,楊秀冷冷道:“楚鄉侯前來吊祭,可知我軍上下深恨閣下,閣下恐怕來得去不得!”

聽了他包含威脅的話語,呼延壽、杜淩峰和虎賁衛眾人都是面露怒色,呼延壽更是上前一步道:“要想傷害侯爺性命,還得看我們答不答應。”

霍琮卻是沉默不語,目光中只是多了些憂慮,而小順子則是面如寒霜,就是怒氣填膺的南楚軍士也能夠感覺到空氣中多了幾分寒意,尚未吊祭,帳前便凝滯住了。

楊秀目光望向江哲,想看看他如何應付這局面,若能讓這位大雍楚鄉侯在這裏受挫,最可以振奮軍心的,只是不殺了他,便不會失了道理。

我煩惱地皺緊了眉頭,這些人怎麽回事,在這裏吵鬧什麽,耽誤我的時間,想來燦兒等我已經很久了,冷冷道:“就是要動手也得等江某拜祭之後。”說罷我也不理會眾人,便向祭帳走去。

楊秀一愣,暗中打了一個手勢,站在祭帳之前的兩行白衣白甲的軍士同聲高呼道:“楚鄉侯進帳拜祭大將軍!”便同時拔刀出鞘,兩兩相交,舉在頭頂,在帳前擺下了迎客的刀陣。雪亮的單刀映射著日光和雪光,刀柄上系著的素綢隨風飄舞,每個軍士眼中都露出耀眼的殺機。

我見這些阻道的南楚軍士終於讓出了通道,滿意的一笑,便向祭帳走去,只是怎麽眼前總有些雪色素綢在臉上拂來拂去,不耐煩的皺皺眉,懶得伸手去撥開這些素綢,徑自向帳內走去,走入雪色的祭帳,一眼便看到盛著陸燦衣冠的靈柩和擺在上面的靈牌,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消失殆盡,走到靈柩之前,雙腿已經有些發軟,也不顧及什麽禮儀,便抱膝坐在靈柩前面用作跪拜的蒲團上面。

凝望著靈牌許久,我放聲吟道:

“記得相逢一笑迎,剪燭西窗夜談兵。

結恩深處勝骨肉,不因孤零欺館賓。

無奈寒霜摧庭蘭,羈旅承恩拘閑雲。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一詩吟畢,尤覺不足,不假思索,再度吟道:

“廿載征塵如一夢,中原北望氣如山。

才兼文武無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太息反目成仇讎,割袍絕義中道違。

君歸黃泉無所恨,灑淚蒼天可告誰?”

吟完兩詩,覺得心中暢快許多,眼前仿佛見到陸燦的音容笑貌,又想起秋玉飛和逾輪的傳書,他臨死之前仍要謝我,我們早已經恩斷義絕,縱然明知他若能殺我也不會輕輕放過,我卻知他始終不曾忘記昔日舊情,只不過私人情誼抵不過兩國仇恨,才有今日的結局。

不過呆了多久,目光瞥見霍琮懷中抱著的古琴,隨手一揮,霍琮將琴遞過,我盤膝坐下,輕拂琴弦,心中想起少時在江夏渡過的時光,如今想來,那竟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琴音不知不覺間響起,我心中只想著那段平和安樂的日子,想起和陸燦抵足而眠,想起他在校場練習射箭,迫著我也陪他在烈日下面流汗,想起我替他偽造功課交差,想起和他偷溜出去遊春,卻被陸侯爺捉個正著的尷尬,想著想著,唇邊不由露出微笑,琴聲也越發活潑靈動。

楊秀立在祭帳之外,神色凝重地望著被陽光映射得幾乎透明的白色帳幕之後的單薄身影,擺開刀陣迎賓原本只是想要摧折江哲的勇氣,可是這文弱書生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走入祭帳,其中好幾次他頭上的鋼刀做勢下移,他都沒有絲毫理會,這一刻,楊秀真的相信了這人膽量包天的傳言。

聽到那人朗聲吟誦的兩首悼詞,楊秀縱然覺得這人定是虛情假意,卻也不由聞之摧心,想到大將軍戰功赫赫,一片忠誠,卻死於內爭而非戰場,竟連馬革裹屍都不能夠,不由暗自傷痛。

可是當琴聲一起,楊秀面上神色大變,那琴聲中竟沒有一絲悲意,反而是充滿了歡暢,不說楊秀頗通音律,就是那些原本虎視耽耽的將士,初時也覺氣惱,可是只聽了片刻,殺氣便漸漸消退,反而不約而同地憶起少年時候結交的玩伴,想起那銘刻在心,沒有利害關系的友情。琴聲越來越平和喜樂,可是不知何時,楊秀卻覺得臉頰已經潤濕,仿佛身陷在不願醒來的夢境中一般,等到楊秀清醒過來,身邊已經泣聲一片,明明是歡喜至極的琴音,可是卻無人不覺悲從心起,這一刻,楊秀當真相信江哲乃是真心誠意前來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