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若學劍,若見高山斷高山,若見滄海截滄海,即便是“天下第一刀”當面,也休想讓我後退半步!
1
火,熊熊烈火,張舞著爪牙翻騰不息。
聲音,嘈雜的聲音,刀劍交擊聲,奔逃呼救聲,哀號慘叫聲。
有人大呼:“殺敵!”卻慘然無力。
有人嚷著:“救火!”又戛然而止。
而在明雪耳中,她只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好聽的、溫潤的又堅決的聲音,不知道從多遠的地方傳來,竟似在耳邊響起。
即便是城西那個昂首挺胸的小乞丐,也能夠聽見吧?
明雪咬破嘴唇,讓紛飛散亂的思緒在無邊恐懼之中稍稍平緩。
那個聲音只響了一次,只說了一個字,但竟如一道雷霆,響徹整個江府。
“殺。”
漫長的黑夜便由此拉開帷幕,丹陽郡第一名門,在血與火中掙紮慘號。
鮮血染得紅唇更艷,然而這麗色深藏在床底,無人能見。
明雪害怕極了,她從未感覺到如此恐懼,死神的腳步似乎已經在她身邊徘徊。
“冷靜,冷靜。”
明雪不停地對自己說。但她畢竟還不到十歲,她攥緊裙角的小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昨天她還是江府千金,整個丹陽郡最耀眼的明珠,今夜她卻只能像她五歲時刺死的那只花貓一樣,卑微地蜷縮在床底。
即便是名貴如黃花梨雕的床榻,床底也仍是太過狹小了些。
況且她懷裏還抱著一個才八個月大的嬰兒。
半個時辰前,明雪的父親,江家家主,倉皇地將她塞進床底,惶聲道:“照顧好弟弟,照顧好弟弟。”
頓了會兒,他又哽咽著:“別出聲,一定別出聲……”
話未盡,竟已濁淚縱橫。
這個平素狼一樣的男人,此刻倉皇無助似一只土狗。
明雪忽然想到父親以前說過的話:“男人的態度只由力量決定。”
在這一刻竟如此諷刺地體現完全。
整整半個時辰,明雪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緊咬貝齒,但心一直向上提、向上提,無限向上。
她真羨慕懷中的弟弟,這無知、可憐的嬰兒,什麽都不懂,無論這個世界是風和日麗,抑或是血光盈天,嬰兒閉目癡睡,哪管外面是個什麽世界。
血肉紛飛,刀劍共舞。
一個氣質難言的白衣男人,大步而行。他身量略瘦,卻給人以深如淵海的壓力,他在廝殺中前行,卻沒有一絲血液沾染衣角。滿院廝殺,但他好似身在另一個世界,閑庭信步。
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左手按劍,腰間玉玦與劍鞘偶爾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他右手抓著一個男人,抓著男人的頭發,拖曳前行。
丹陽郡第一名門的家主,素重儀表的江中流,此刻像一條死狗一樣被人拖行。
腳步聲在屋外傳來,頓在門口。
於是明雪再次聽到了那個溫潤的、堅決的、讓她刻骨銘心的聲音。
“我要的人在哪兒?”
像丟垃圾一樣,江中流被棄擲於地。
他沒有說話,盡管他知道這個問話的男人不會再問第二次。
一個黑衣劍客趨身向前:“江中流!識相點,把左大人要的人交出來!不要以為你還有什麽可以倚仗的!我們——”
寒光頓閃,聲音戛然而止。
“你的話太多了。”一襲白衣的左大人聲音溫和,慢條斯理地在屍體上擦拭著長劍上的鮮血,又慢慢將長劍搭在江中流的身上。
他靜靜看著江中流,嘴角仍然帶著笑意,不說話,但莫名地,誰都懂了他的意思。
但江中流不說話。
於是左大人也不說話。
唯有長劍慢慢滑過肌肉的聲音,緩緩割下一片,薄如蟬翼,紋理清晰。
江中流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明雪心臟驀地一跳,世界好像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漸漸飄遠。
唯有江中流一聲一聲的悶哼。每一聲,就代表一片薄而細膩的血肉被割下。
“啊!”江中流終於忍耐不住,痛苦嘶吼。
不要出聲,一定不要出聲。
明雪默默告訴自己,下意識緊了緊懷中的弟弟。
不知是不是因為不太舒服,嬰兒忽然動了一下,嘴巴一張,就要開始哭鬧。
別哭!
明雪嚇壞了,伸手捂住,捂得緊緊的。
嬰兒掙紮著,仍不放棄要哭鬧的努力。
門外,左大人微笑著,握劍的手修長而穩定,輕輕一轉,又是一片血肉落地。
江中流嘶吼著、哀號著,痛入骨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慘叫。
但他始終不肯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怎麽慢得好似刀割。
門外的慘叫聲慢慢弱了下去。
懷中動靜也漸已平息,明雪顫抖著探手過去,弟弟已經沒了呼吸。
他從混沌中來到這個世界,未及睜眼,又混沌地歸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