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來小天下,生而為大人。很好,你以後就叫左大人。跟我走吧,以後整個江湖都會叫你大人。
1
許都靜靜站立,手中的修羅不停激蕩著殺意,卻無法在他的心裏泛起一絲漣漪。他的心如灰燼,只在明雪前會有片刻復燃的火星。
當年一劍殺了家族七個長老,受到許家近乎無止境的追殺。曾經的許家大少,豪爽大方,交遊廣闊,天涯到處是知己,結果在身敗名裂之時,那些所謂的知己沒有一個相信他,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恰恰相反,多的是冷槍,多的是暗箭。
武林八大世家,曾帶給他多少榮耀,後來就帶給他多少苦楚。在許家淩厲的追殺下,他漸漸難支,險些身死之時,是明雪悍然出手,將他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她又調動明月樓勢力,生生逼得許家撤回追殺令,從此不再過問他的消息。
從那時起,他就決定,修羅劍所向,必是明雪所指之敵。
在他跟隨明雪之後,越發被這位明月聖女折服。一介女流,竟有壓倒天下男兒的才能,多謀善斷,計無遺漏,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絕對冷靜的判斷,明月樓在她的主持下,越發強橫,對外從無敗績。
然而,一向冰心如鐵的明月聖女,此刻竟也心亂了,比之前在南宮世家門口那次還要亂。
她坐在平日裏處理公務的太師椅上,對著一封信,已經看了足足一個時辰。
那薄薄的一張紙,好像承載了無數的內容,她盯著信紙,眼神不曾有片刻的偏離。
信上寫的是什麽?
許都本不會關心這些問題,但此刻忍不住在心中揣測。
明雪處理公務,向來一目十行。無論多麽繁雜的事情,在她手上都迎刃而解,此刻對著這一張薄紙,竟似沒了方向。
信是千金坊送來的。
千金坊收費很貴,不管任何委托,都收費一千金。
他們收費如此之貴,並不是因為他們無所不能。
恰恰相反,千金坊一直強調他們不是所有的委托都接,因為不是所有的事情他們都能做得到。
但千金坊聲名遠揚的原因是,只要他們接了委托,就一定會做到。一諾千金,才是千金坊這個名字的由來。
曾經千金坊誤接了一件並不起眼的委托,實際操作起來卻難如登天,千金坊傾盡所有力量,以幾乎從江湖除名的代價完成那項委托,從而贏得了整個江湖的信任。
許都想不到會有誰要用一千金去送一封信。這封信的重要性只怕超乎尋常。
“走。”
明雪突然起身,一邊疊信,一邊往外走。
許都一言不發地跟上。他從來不需要知道去哪裏,反正明雪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明雪出了明月樓,拍馬便走。一路上毫不顧惜馬力,揚鞭狠抽,一路上穿城過河。當明雪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好端端一匹千裏寶馬,悲鳴一聲便轟然倒地,竟是生生跑死。
許都擡眼看去,城門上兩個大字,遒勁有力:“丹陽。”
明雪默默地注視了城樓一會兒,也不進去,也不管地上的馬屍,徑自折轉,往城郊行去。
城裏行人匆匆,卻懶得有人看他們一眼。這座城市,向來冷漠。
明雪不言不語,腦海裏卻一直在翻騰著信的內容。
字跡熟悉,語氣熟悉。
可她本以為,她再也見不到這樣的字,再也感受不到這種熟悉。
今天是你二十歲的生日,男子二十而冠,意味著成年。
我的女兒,強過這世上所有的男子。我本想今天讓你承繼家業,但恐怕已經沒辦法做到。
你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死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宿命,我只是遺憾不能親眼看著你成長。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
我沒有什麽能夠留給你的。記得小時候常帶你去練劍的那座別院嗎?臥室裏,床榻下,掘地三尺,有我留給你的東西。希望它們能夠幫到你。
光陰如利刃,歲月總催人。
明雪,願你余生都好。
落款是“江中流”。
話語並不激烈,也不夠煽情,卻有著兼顧了方方面面的周到。
站在郊區這荒廢了的別院前,眼前只剩下斷壁殘垣,就連房梁門板都被附近的村人拆去了,看不到一點曾經的痕跡。
明雪仍是不語,她的眼神依舊茫然而沒有方向。
江中流,她被生生剮死的父親,到底給她留下了什麽?
在十多年前就在千金坊留下這封信,難道他早就預見了滅門的結局?
光陰亦如利刃,無時無刻不在切割人心,恍惚竟已十年余了。
2
十天。
對整個江湖而言都是漫長的十天,對於明月樓來說,尤其如此。
各大勢力在聚攏力量的同時,紛紛整肅自身,明月樓明裏暗裏安插的人幾乎全被揪出。而這些如此詳盡而準確的消息,放眼江湖,也只有天機閣才能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