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刀,未催人老(第2/12頁)
人們最後見到那把刀,是在一個破落秀才手裏,秀才人到中年,在小村子裏的私塾教書。無獨有偶,那個小村子,恰是我爹和師父的棲身所在。
一個村子裏的人進城打工,涉刑入罪,朝廷兵馬趕來,以連坐之制抓捕嫌犯家人。
秀才長吸口氣,抖抖他洗到發白的衣襟,沖孩子們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這句話你們以前不懂,其實你們只需要記住一句話就夠了,所謂仁義,就是做對的事情,哪怕可能有多麽不好的後果,多麽嚴峻的形勢,也絕不能退讓。
“什麽是對的事情,犯錯就該受罰,無辜就當保全,殺人便是有罪。
“所以啊,先生要去做一個罪人,承擔這些罪惡了。”
秀才振衣而起,從教室的角落裏拿出一把落了灰的刀,刀身如尺,鋥明瓦亮。
那天,用師父的話來說,他才算是見識了什麽叫武功——沒有起身帶風,沒有揮手如電,那把如尺的刀只是淡淡地落下,就無人能逃,無人能躲。
正道要打人,誰能躲?
事後,師父問秀才,你這麽厲害,不怕朝廷的人對這個村子不利嗎?
秀才微微笑著說,我怕,可我必須出手,否則我就不對。
師父告訴我,我爹那個時候眉頭皺得很緊,我爹覺得秀才這樣做也是不對,見死不救不對,陷村子於危難之中也不對。
秀才又笑了,“那簡單啊,把那個不對的人去掉,就沒問題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出手,正是因為我明白,一旦出手就停不下來了。”
據說,當年師父跟我爹都很蒙,望著秀才只身上京的背影,很受震動。
爛柯山上,林風悠悠,桃花又落。
師父倒了杯酒,灑在地上,似乎在祭奠什麽人。
我試探著問:“那個秀才,死了?”
師父點了點頭,又倒上一杯酒,再次灑在了地上。我心頭一顫,深吸口氣,“我爹,也是這麽死的?”
師父又點了點頭,嘆氣說:“你爹當年以歲月對正道,輸了一籌,當即表示要跟秀才一起上京。你爹說,歲月如流,該有正道不亡,我陪你上京,讓這小子留守村子。
“可惜,進京的人死了,留下的人也沒有守住村子。”
【人心如戲】
歲月勝得了長生嗎?
正道勝得了人心嗎?
京城之外,秀才跟我爹,兩把刀七進七出,路上兵馬倒了一地,秀才只傷不殺,一路走到京城,城門前有一個乞丐。那天秀才跟我爹恰見乞丐被城守毒打,秀才嘆了口氣,踏步上前。
據說,我爹攔過秀才。
秀才開口說:“江流,你不用勸我了,我都懂,我明白這個乞丐可能是皇帝派來的人,但我不能不管。”
江流是我爹的名字,我爹知道,他勸不回秀才的。
那個乞丐被守衛毒打,滿臉的生無可戀,嘴裏還說些什麽城中有親眷,他當年是如何權貴雲雲。
我爹知道,無論這乞丐有過什麽罪孽,既然已淪落至此,便不該再受欺辱。守衛恃強淩弱,若是正道刀視而不見,就不再是正道刀了。
秀才一邊拉著守衛,一邊面對著周遭的長槍,還要出言安撫乞丐。乞丐卻慘笑著,像是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抽出一把短刀,便要刺入自己的心臟。
秀才抓住乞丐的手,卻發現這乞丐功力高得嚇人,乞丐拼命想要自盡,秀才竟被扯得帶前一步。
正此時,一道刀光自半空而落,像是早在秀才那一步方寸間久候。尺刀正道,離鞘而出,兩柄刀一錯而過,秀才踉蹌後退,面無血色。
江流沒有動。
江流的背後,有人著明黃龍袍,提長生刀,隨風而來。
乞丐臉上的悲痛漸漸消失,用來自盡的短刀也慢慢收起,他面無表情,像是人潮之中無比普通的平民百姓。
半空出刀的人早被秀才一刀砍飛到城門洞裏,但他還在笑著,笑得很開心,“我這把刀叫人心,正道雖強,還是敵不過人心,人心如水,變化無方,哪有那麽多對與錯。你要救的人那麽多,殺進京城無異於飛蛾撲火。”
秀才望著自己胸口的刀傷,不看那人,只望乞丐。
“我就要死了,如果下次你還要自殺,怕是沒人救你,你好自為之。”
乞丐身子一顫,呼吸之間又平靜下來,淡漠說道:“我的刀叫如戲,我是個戲子,抱歉了。”
秀才有些恍然,臉上又浮起笑容,也鼓起了掌,“那就好,那就好……你演得也很好,希望以後能在我墓前再演一場。”
秀才說得很真誠,乞丐不由擡眼向他看過去。
掌聲停了,秀才帶著笑,站在城門外,一動不動。
城門洞裏的人心刀客掙紮起身,咧開嘴笑,“放心,他已經死了,那邊那個家夥,陛下會親手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