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古物有靈知所適(第2/4頁)

但他家境貧寒,父親早亡,那匹毛驢是寡母半年前為了他進京趕考,辛苦籌借了幾兩銀子才買來的坐騎,行李架中又有僅剩的盤纏和書卷,幾乎是他全部的身家,哪能這般輕易丟棄。唯有摒除雜念,窮追不舍。

大雨滂沱,他濕淋淋地到了大雄寶殿前,只見那毛驢繞著香爐鼎奔了幾圈,沖著他“啊籲”一通歡鳴,屁顛兒屁顛兒地沖上了台階,直往殿裏鉆去。

“這該死的瘟驢!”楚易又氣惱又好笑,帶著忐忑不安,追上殿去。

大殿內燭光如豆,佛像森嚴肅穆。

方踏入門檻,一陣狂風吹來,幡幔呼呼亂卷,燭芯噝噝輕響,燈光亂跳,突然熄滅。四周漆黑不見五指,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腥臭之氣。

楚易環身四顧,心中怦怦直跳,低聲叫道:“犟驢兒?犟驢兒?”

那毛驢也不知藏到了哪裏,索性不吱聲了。

楚易摸黑走了幾步,腳下驀地一絆,登時踉蹌摔倒。他只道是那懶驢賴在地上,低聲笑道:“犟驢兒?跟我玩捉迷藏呢?”伸手摸去,黏糊糊、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麽。

忽然電光陡亮,轟雷交響,大殿陡然一片藍紫透亮。

他“啊”地一聲,寒毛乍豎,幾乎跳將起來。

滿殿青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和尚的屍體,個個張口瞪目,滿臉驚怒悲憤之色,胸膛剖裂,死狀慘酷,鮮血淌了一地,有些已經凝結為暗紫色的薄冰。

閃電一沒而過,殿中又轉黑暗。

陰風呼嘯,幡幔狂舞,殿中混沌森寒,周側佛像似乎都在森然俯瞰,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饒是他素來膽大,此刻也不禁心底發毛,再被冷風一吹,只覺脊梁骨也發起寒來,不自禁地牙關亂撞,微微顫抖。想要轉身沖出殿外,雙腿卻酸軟無力,連一步也邁不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狂亂的心跳才漸漸平息下來,驀地想道:“難道是強盜劫掠寺廟,將這裏的和尚殺了個精光?”

此處深山老林,盜匪眾多,時有劫案發生,而寺廟通常又頗為殷富,這個推斷不無可能。

他定了定神,又想:“楚易啊楚易,這些不過是枉死之人,你堂堂七尺男兒,有什麽可怕的?”

當下朝四周拜了幾拜,大聲道:“各位高僧,明日一早,在下下了山,便到最近的衙門去報官,定將殺人的盜匪繩之以法,以告你們在天之靈……”

“啊籲!”話音未落,突然從右方佛像後傳出毛驢的叫聲。

“犟驢兒!”此刻楚易的心已經平定下來,經歷了這小小的波折,在這遍地屍體的漆黑大殿裏,聽見毛驢的叫聲,簡直比仙曲神樂還要動聽。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佛像後,果然聞見了毛驢的氣味。

那驢兒“啊籲啊籲”地直叫喚,極是興奮,毛茸茸的頭伸了過來,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楚易舒了口氣,摸著這毛驢的腦袋,突然湧起故友重逢般的溫暖歡悅之意。

“啊籲!”毛驢突然伸出濕嗒嗒的舌頭在他臉上舔了一下,不等他叱呵,又一口咬住他的袖襟,將他朝前拖去。

“你帶我去哪兒?”楚易驚魂甫定,又被它的殷勤弄得啼笑皆非,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走。過了側門甬道,到了後院之中。

當空一道閃電,又將四周照得明亮。

他驚咦一聲,只見大雨瓢潑,遍地水花,泥濘裏盤坐了兩人,面面相對,仿佛泥塑石雕一般,動也不動。

左邊一人是個老和尚,白眉飄飄,袈裟起舞,胸前掛了一串赤紅色的念珠。

右邊那人頭戴碧紗籠帽,臉容清奇俊逸,紫衫玉帶,腰間懸了一個銀白色絲囊和一個一尺來長的瑪瑙葫蘆。

兩人怒目相視,四手交纏,一團紅光從彼此交疊的手中隱隱透出,紫氣吞吐。

“方丈?”楚易試探地叫了一聲。

見他們依舊神色古怪,毫無反應,他心裏又開始怦怦亂跳起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手探鼻息,心中登時一沉。

這兩人果然也都死了。

楚易忽地好奇心大起:“是了,不知這兩人至死爭奪的是什麽寶貝?”咳嗽一聲,朝兩人揖了一禮,道:“兩位,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去掰兩人雙手。

但那四手抓纏甚緊,一時難以掰開。他稍一用力,“啪”的一聲脆響,方丈的手指竟然斷了。

楚易嚇了一大跳,握著兩節斷指,臉頰燒燙,大感不安,急忙連連道歉。

毛驢在一旁探頭探腦,早已等得不耐,忽然一顛一顛地跑了上來,“啊籲啊籲”地叫著,連沖帶撞,梗著脖子猛地拱向兩人交纏的手掌。

“犟驢兒,不可造次!”楚易失聲驚呼,拉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毛驢甩頭舞腦,黑旋風似的撞了上去。

“啪啦!”那兩人頓時一起翻倒在地,四手齊腕斷折,一個紫紅色物體骨碌碌滾落掉入泥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