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谷瑞丹坐在那裏,雙手插在雙腿之間,兩個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絞動,頭低著,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唐小舟又問,你在裏面還好嗎?他們沒有讓你服水土吧?問過這句話,唐小舟又覺得多余。看守所是一個極其另類的社會,是一個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會,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屬於變態人,他們以極其畸形的心理存在於世,在他們的意識深處,警察就是他們的宿敵,他們不敢將警察怎麽樣,但拿落馬警察當作警察來發泄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說,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進來之後,見面禮,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這個女人,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麽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她可以對他想罵就罵,想不理就不理,想懲罰就懲罰,那時候,她多麽高傲和自負。可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想罵就罵想懲罰就懲罰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義,幸福就會和你開一個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種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見她不說話,心裏有點煩。作為她的前老公,他覺得自己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充分說明,自己比她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個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想到那個男人,他心裏又騰起一股仇恨。那個男人輕易逃過一劫,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推到她的身上,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盡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卻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說,本來,有些事,我不應該說。看到你這樣子,我心裏難受。我想,你大概還心存僥幸,覺得那個人會救你會幫你吧?我告訴你,你錯了。你早就被他賣了。你之所以會進來,恰恰是因為他賣了你,難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

谷瑞丹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她應該無數次想過這一問題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會出賣她。這個女人的悲劇,就是太自以為是。她自以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象的假象騙進了牢房,還不能覺醒。這樣的人生,不是悲劇,還能是什麽?

他說,案子的性質,我不說,你知道,那個人也知道。你們所犯的,是死罪。現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變成活罪。

舒彥接過去說,小舟說得沒錯。這個案子,如果在美國,那是一級謀殺,在中國,恐怕也難逃謀殺罪。這種罪行,就算在美國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楚,此案涉及的是兩個人,那就有一種可能,法院最終判決的時候,可能定性為一個主犯,一個從犯。既有可能兩個都判死刑,也有可能只判一個,從犯輕判。也就是說,你和翁秋水,有一個人必須償命,有一個人,可能有一線希望。

唐小舟又接過了話頭,說,舒彥是律師,她只能從法律上幫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說得太明白。你自己應該想清楚。剛才她所說的話,你想沒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個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現在正想盡一切辦法證明自己只是從犯,甚至是無罪,同時證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與他無關。至於他怎麽證明自己的細節,我不可能告訴你,但我要對你說,這是事實。你在這裏什麽都不說,以為可以過關,你錯了。你是在給別人機會,將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頭上。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那麽愛他,並且他那麽值得你愛,值得你為他付出生命,我無話可說。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谷瑞丹仍然沒有擡頭,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經開始聳動。她哭了。

他說,舒彥是我請的律師,你在公安廳幹了這麽多年,你應該知道,雖然法律規定,刑事案,律師可以在第一時間介入。可實際操作的時候,案件還在偵查階段,律師介入的可能幾乎不存在。我今天帶舒律師來見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該說的話,我都說清楚了。下面,我把時間留給你和舒律師,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說過之後,唐小舟站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談話室。

容易在外面等著他,見到他後便問,怎麽樣?

唐小舟顯得有點煩,說,能怎麽樣?做我該做的而已。

容易說,幸福像一條魚,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卻非常容易。有時候,你明明抓在手裏了,又覺得這條魚太小,想抓條大的,結果,連小的都跑了。有時候,你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條,有很多小魚遊過你的身邊,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可你並不知道,魚的價值,與體積並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魚體積雖然小,可能比黃金還貴。更多的時候,抓魚也要有時間概念,時間會沉澱很多金子,也會淘汰很多沙子。谷瑞丹最大的悲劇,就在於守著一顆金子,卻始終覺得那是一顆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