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二章

就在習海濤突然被市委組織部考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我女兒有半個月的假期,在我老婆的陪同下,從悉尼直飛北京來看我。我們全家有一年沒在一起團聚了,在首都機場,女兒抱著我喊了聲:“爸爸!”便哽咽起來,老婆也是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把老婆和女兒深深擁在懷裏,心裏充滿了無比的幸福感。一年的留學生活,女兒瘦了,也白了,但成熟了,長大了,看著女兒不斷地進步,我很欣慰。老婆誇起女兒更是眉飛色舞,說女兒主動到美甲店打工,比端盤子劃算得多,每個月的房租都是女兒打工掙出來的。我深情地說:“老婆,你辛苦了!”老婆脈脈含情地望著我甜美地笑了。然而就在我安排老婆孩子剛剛住下,我們一家三口正在商量晚上吃什麽之際,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白麗莎打來的,我以為是她想過來看我老婆孩子,便熱情地說:“麗莎,剛接到,你上來吧。”

沒承想白麗莎火急火燎地說:“頭兒,楊厚德的老婆柳玉琴上去了,非要找你談談,我怎麽攔也沒攔住!”

我心裏頓時一緊,心想,來的可真是時候,看來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呀!還未等我向老婆解釋,就有人按門鈴,我只好定了定神,很從容地開開門。說實話,我見過柳玉琴很多次,給我的印象是不愛說話,比較內向,以前在東州市工會工作,退休後一直不太適應,楊厚德“雙規”前曾經跟我說過,他老婆退休後有些抑郁的傾向,我當時還打哈哈說:“是不是你老兄在外面有了新歡,冷落了老大嫂。”楊厚德開玩笑地譏諷道:“你小子別把自己的愛好強加於人,好好的老婆打發到澳洲去,不是為了新歡為了什麽?”說完哈哈大笑,氣得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但是柳玉琴有抑郁症,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果然,柳玉琴一進屋,眼睛就直勾勾地看著我老婆孩子,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半天沒說話。我老婆認識柳玉琴,趕緊拉著她的手請她進屋坐,柳玉琴一動不動地說:“丁則成,你憑什麽陷害我老公!”

我老婆聽得懵懂似的,納悶地問:“老楊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只好小聲解釋說:“老楊因為索賄受賄,最近被市紀委‘雙規’了。”

柳玉琴惡狠狠地說:“你這是賊喊捉賊,丁則成,昨天夜裏老楊給我托夢了,只有你能救他,他受沒受賄你最清楚,你說怎麽辦吧?”

我老婆給柳玉琴沏了杯茶同情地說:“嫂子,你別急,先喝口水,則成不會袖手旁觀的。”

想不到柳玉琴突然歇斯底裏地喊道:“他是沒袖手旁觀,他吃人不吐骨頭!丁則成,我告訴你,我們家厚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死給你看,到時候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嚇得我女兒躲在我老婆身後一個勁地打哆嗦。幸虧白麗莎、習海濤和鄧英及時趕到,連拖帶勸地將柳玉琴拽走了。我女兒當時質問我:“爸爸,你對楊伯伯做了什麽?柳阿姨怎麽會對你這樣?”

我老婆也不依不饒地問:“則成,柳玉琴口口聲聲說你陷害了她老公,你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只好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番,我老婆聽得將信將疑,追問道:“既然楊厚德索賄受賄,既有人證又有物證,幹嗎說你栽贓陷害呀!”

我沒好氣地說:“楊厚德早就跟我說過,他老婆有抑郁症。簡直是個精神病!”

好說歹說,這場風波算平息了,但一家人團聚的喜悅卻被沖得一幹二凈。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柳玉琴每天都來鬧一場,搞得我老婆孩子忍無可忍,假期沒結束,就匆匆趕回了澳洲。我老婆孩子走後,柳玉琴像事先知道一樣再也沒有來過,我卻一到晚上就夢見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眼睛裏的目光帶著一種蠱惑,引誘我不得不說出內心的秘密。那目光像一雙幹枯的手,不停地撕扯我的心臟,我被徹底控制了,就像在夢中被魘住了一樣。越是難以忍受,就越是有一種親口說出自己內心秘密的沖動,不,不是秘密,而是罪行,我怎麽會親口將自己的罪行告訴柳玉琴呢?這太不可思議了,柳玉琴的眼睛預示著什麽?難道是命運嗎?接下來的一切日子,我為無法擺脫睡夢中那可惡的目光而痛苦。以至於大白天我都有這樣的幻覺:我站在懸崖邊,凝望著深不可測的深淵,想退縮,卻又有一種就此粉身碎骨的沖動。這種幻覺讓我開車時好幾次險些追尾,我知道我應該設法擺脫這種幻覺,便用酒精麻醉自己,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之外,我倒出空就去酒吧,一邊喝酒一邊揣摩人群中個體的細節,我發現喧囂中,人們共同的特征就是孤獨,或許每個人都有和我一樣的沖動,卻沒有和我一樣的幻覺。人們喜歡冷漠而喧嘩的酒吧,無非是尋找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