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9頁)

老頭顯出為難的樣子,但他看見丹青的確是風塵仆仆,就抓起電話來找了個女同志負責接待一下謝丹青。

按照老頭的指引,丹青見到了他所提到的月亮門,月亮門裏出現了這一帶少有的濃蔭,密密層層的灌木和少有的幾棵大樹可以說是遮天蔽日,石桌石凳上空無一人,甚至連點聲音也沒有。一陣清風掠過,竟讓丹青感覺到些許寒意,卻又清神醒腦,這實在是太神奇了。而月亮門外也收拾得相當幹凈,一座高樓拔地而起,有一些工作人員和大孩子出出進進,完全是一種日常的狀態。

一念之差,丹青沒有走進月亮門,沒有到工作人員的辦公地點去找一個叫阿好的女同志,而是向那座高樓走去。高樓是水泥灰色,進門的左右手都是一塵不染的走廊,走廊兩邊是房間。丹青很自然地往右邊走,先是兩個大大的盥洗室,有兩個身穿白工作服的年輕女人在用皮管沖地,地上有木盆,不知盆裏放了什麽東西,她們的褲腿卷得老高,臉上是毫無憂愁的神情。再往下走所有的房間,全部是一個一個四周有圍欄的鐵架子床,每個床上都有三歲左右的孩子,有的在睡覺,有的不知在注視什麽,還有的在玩手裏的一件什麽東西,淘氣的就歪歪斜斜地站著,扶著床欄就像是領袖在檢閱國慶大典,而有一個孩子旁若無人地在夠一個電燈開關。

走廊裏偶爾也有人走過,但是沒有人對丹青投以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似乎誰也不會擔心有人會到這裏來偷東西或推銷商品。與外面的世界相比,這裏有些過於的安靜和節奏緩慢,完全是與世無爭的。

相同的房間一間接著一間,工作人員卻是不多的,也有帶著幾個孩子圍坐在一起,好像還沒吃完飯,但吃飯的時間早就過了。

居然沒有什麽哭鬧聲,而孩子的臉上是應有盡有的安詳,但這是一種催人淚下的安詳。他們的臉色一看就過於蒼白了,這就更讓丹青感到尤其的不真實,仿佛進了太虛仙境,而任何一個孩子都有可能就是多少年前的自己……這時他可真想童年附體,然後坐在地板上放聲大哭。

然而精英教育已經把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沒有過粗糙的社會經歷,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的原始野性,在他身上完完全全被文明所替代,縱情宣泄已成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是每一個文明人渴望而又做不到的。

最終丹青也沒有去找阿好,他有些神志不清地離開了福利院。

再次出現在這個鐵門面前的時間是一個星期之後,看門老頭已經不記得見過丹青,院長還是沒有回來,丹青只好說他找阿好,這竟然也沒有觸動老頭的記憶。

阿好是一個還算年輕就有些慈眉善目的女人,自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外出工作過幾次,都有些不適應,便仍回到福利院工作,文秘一類的雜事都由她負責。丹青要求她幫忙查找一下有關自己的档案,阿好想了想,顯得有些為難但又沒有辦法拒絕丹青。

然而最終的結果是,福利院從來就沒有謝丹青這麽一個人。

或者那時他有其他什麽名字?

可是無論是什麽名字,每個人的去向一欄都有記錄,並沒有與謝丹青有類似經歷的人。“難道你生活得很糟糕嗎?”阿好關切地問道。

“這跟現狀如何有關系嗎?”

阿好微笑著說:“如果過得去,就患失憶症吧,痛苦的事情看得越清楚越沒意思。”

謝丹青總覺得阿好的結論不怎麽可靠,直到院長出現了以後,他仍懷疑自己的档案在若幹孤兒院合並時搞丟了。這位神經高度健全,情緒也異常穩定的院長說:“這是不可能的,而且任何人都不允許隨便查找福利院的存档,我不知道你跟阿好是怎麽認識的,但是她已經受到了嚴肅的批評。”

星期天的上午,大病初愈的謝懷樸在自己的書房處理因住院而積壓下來的公務,他看上去消瘦了一些,但精神還好,氣色紅潤,大概是好好休息了一段,補品也跟得上的原故。鮑雪給他送來一杯上好的毛峰,茶香四溢,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你把一切都告訴他了?”謝懷樸突然問道。

“是的。”

“你怎麽說的?”

“就說是從福利院把他抱回來的……”

“他相信了嗎?”

“當然。”

“那從此以後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鮑雪嘆道:“我也希望這樣。”

這時丹青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坐在書房裏的沙發上,鮑雪和謝懷樸互望了一眼,都停下了手上的事看著他。好一會兒,丹青有些無奈道:“媽,你為什麽要騙我呢?”

父親病好出院以後,謝丹青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世搞清楚,這並不意味著他要做出什麽決定。所以他特意在星期六晚上從學校回來,醞釀了整整一晚上,鄭重其事地提出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