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壇根兒下的日月 王春茂、嚴秀芹口述(第7/8頁)

定:您也在金台書院那兒讀過書嗎?

嚴:我啊?我沒文化。我就是解放以後掃盲嘛,我掃盲上了二冊。就這二年級,能瞅瞅糧票啊,布票啊,油票啊,能瞅瞅這個。

王:她整天幹嗎?壇根兒撿煤核。倒土的都倒到壇根,根底下那兒。像她們撿煤都上遠處去撿去。

嚴:上二道山門撿去。西門那兒是頭道山門,到這兒永定門這邊是二道山門,上那兒撿煤去,真有好煤。人家撿頭過兒,我就湊人家底下撿二過兒去,還得跟人熟識,認得,不認得他也不讓你撿。二過兒再撿還有好煤。真不錯。

定:您小時候就撿煤核?

嚴:撿煤核。還打粥呢,有舍粥的。我打粥是跟著人家,我媽她們有個老街坊叫張姥姥,張姥姥讓我上她那兒去,走吧上我那兒待幾天去吧怪想你的。一清早起來,走,咱們打份粥去,布圍子圍嚴了戴上帽子……唉小時候瞎鬧就是,領著我走就走唄。

定:在哪兒呀?

王:先農壇犄角,百貨公司後頭。

嚴:去了就接那牌,那麽大、那麽寬的竹牌,要是滿牌的紅啊,就是給一份,一份就多,要是你來晚了就不給你那麽多了,就給你勺子尖上那一點兒。我們娘兒倆就打兩份,拿回家熱熱,熱兩碗,別人還喝一碗。再有點幹的,不就有稀的有幹的麽。我平常在這邊(指自己家)不去打粥去,這邊沒有。

我們家就慘啦。他們家(指夫家)4個大小夥子,我們家4個閨女,我是老三。我大姐姐屬牛的,七十七。她15歲就結婚了,給了臭溝嘴那兒了,叫什麽胡同啊,現在她都沒了。後來我二姐也給出去了。我們家就剩我一人了。她們都走啦,就我一人,就我累,家裏頭的火是我供著燒,我到時候還得挑水去,買東到西兒的,都是我一個人幹。4個姑娘我妹妹太小了,我們倆人差多少呢,現在她才多大歲數,小多著呢,孩子管她叫小姨都不樂意,那你也得叫啊,我親妹妹呀。

定:怎麽比您小那麽多啊?

嚴: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著挨家兒的。我底下我媽又生了兩個小子吧,一個姑娘,三個也不(知)是四個呢,還一個流產的,就活下我這妹妹一個。都是我侍候我媽月子,我一點也不招我媽生氣,說怎麽就是怎麽著,我老覺著我媽不容易,弄著我們,弄著線車子咣啷啷咣啷啷這麽……

王:我們姥姥後來跟著她們轉到床單廠去了。打一輩子線。

嚴:我媽落一個床單廠的工人呢,大興。

定:您多大結的婚?

嚴:我二十三結的婚。我和我二嫂我們倆人同歲,我生日比她還大十天。玩就玩到一塊兒了,他們都走了,我們就玩,她說你管我叫三姐啊,不許叫三妹妹。我們倆人就鬧,折騰。我們一家子都挺好的,脾氣都挺好。可是我一結婚就是孩子忙慌的,三個孩子,我要拿錢不夠托兒費錢,幹脆我看孩子了。那時候全家(收入)就靠他一人。他掙60塊錢吧。

王:開始時是130分,合32塊錢。那會兒工資都按多少錢一分,按那個折,那會兒就是130分。在我去之前是發給多少斤老玉米,天壇那裏邊凈是農場,給多少袋老玉米,我去了以後就正好趕上那個分,130分,32塊錢。

嚴:我那會兒就倆孩子了,沒有我們老爺子了(指公公),您說這不是重擔子嗎,一個人在家裏頭怎麽辦呢。忍著忍著就到1958年,我就堅決不在家待著,憑什麽一個人在家待著呢,弄著孩子轉悠,我就著急,我就想找個工作。哎,1958年成立加工廠,做嵌絲網子,擰那刺蒺藜,編笊籬,我就跟他們幹去了,我都拿22塊錢了。那會兒拿22塊錢就不錯了。

定:您後來在哪兒當工人?

嚴:天壇針織廠。那兒是我們組織起來的,就是挖防空洞那年,注343我們有幾個人出來挖防空洞,還炸油餅,也搞那個看機器,這麽幹起來的。我這就不錯了,我怎麽著,先頭我退休拿多少錢呢,不叫退休,退養,拿12塊錢也不是19塊錢,錢特別不多,人家一問幹嗎去呢嚴姐?我就說我領我那一壺醋錢去。錢太少了,就您這錢還叫開工資?結果慢慢慢慢一年一年,多少年了,就這麽長,反正不長二十,也長四十,一月老長點兒,現在給我長到四百二,每月開支有我四百二,你還有什麽說的。他比我多,他也該多了。

我們過去住那房子,夏天一下雨,底下泡著,上頭也漏著,那邊爐子還冒著火,他下班一進門,說這還能住嗎,不行,我得找領導去,趕緊回去天壇找領導,領導趕緊就來了,說不行,得趕緊搬。領導說那住哪兒呢?說讓我們住西門,他說住西門不合適,西門是遊覽區,遊覽的地方,你搬進去安個家那算什麽呀,那你上哪兒去呀,他說就上我辦公室去吧,神樂署那大院裏頭,就搬那兒去了。那兒是個犄角,三面的廊子,住了三家,北邊一家,犄角裏頭一家,墻後頭還一家。進我們那門,再奔他們那門兒,我們是住一個刀把兒,一間屋子。那門口都沒有這張桌子這麽大的地兒,還得擱一個火,三家就一個犄角,仨火你怎麽擱呀。你說我怎麽忍呢,一直就在那屋子住了31年。1988年,1989年搬到這兒,十幾年了。提起那時候,今天我還跟他說呢,我說現在誰住什麽樣的房啊,我聽著都不眼紅,我現在這套房,我特滿足滿足的了,我特知足。